Kuffskein

朋友们啊,不要再问我诗在何方。
去吧,去吧,穿过大海,遥望那片红白的土地。以相同的名字为指引,便能找到那与黄金同色的宝藏。

第十四个脑洞 皇弟总觉得本王在装瞎(二)

  简介:这是一个病秧子努力让大瞎子和小疯子别打起来的故事。


  上一章



  5
  祁王此番归京被夺了兵权,显然是皇帝刻意打压。按理来说,他此时应该韬光养晦,免得遭到皇帝更深的猜忌才对。
  但祁王不。他从少年领军,风霜雨雪里滚出来的功勋,尸山血海中铸就的地位,性格强硬,宁折不弯,从来不是个隐忍的人。最能证明的,就是京都中刚发生的事——祁王和三皇子之间的争端。
  三皇子虽然没有母妃支持,但深得帝心,无论做出什么荒唐疯事都有皇帝替他收拾残局,所以京中无人敢惹。某日太子去祁王府探病,三皇子在东宫寻不到人,竟是带侍卫直闯祁王府。他跋扈惯了,还是第一次在祁王府碰了壁——侍卫顾忌皇子身份不敢强拦,祁王便不顾伤势自己动手,亲自提着领子把他扔去了街上。
  消息传出,许多人都拍手叫好,却也替祁王捏了一把汗。果不其然,第二日便有太监出宫,以送补品的名义前往祁王府敲打了一番,暗示他去认错。祁王不觉得自己做错,不肯低头,惹得皇帝大怒,勒令他在府中反省。
  于是祁王这个硬脾气便真的谢绝一切访客,闭府不出。
  “王爷……”王府谋士欲言又止。
  祁王趴在榻上闭目养神,闻言掀了一下眼皮:“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谋士行了一礼,直言道:“此事王爷做得太冲动了些。”
  “嗯?”
  “如今三皇子深得帝心。虽手无实权,但……”谋士说到一半,看见祁王仿佛被刺伤似的皱了一下眉。想起他刚被皇帝收回兵权,为了避免戳中祁王痛处,他原本到了嘴边的话生硬地转为一句:“……但他毕竟是皇子。陛下派人敲打王爷,便是给王爷一个台阶下。王爷不领情,恐会伤及陛下颜面啊!”
  祁王猛地睁眼,准确无误地‘看’向谋士,眉宇间戾气堆叠:“他是皇子,本王便不是了吗?”
  谋士一怔。
  祁王起身,动作牵扯到背上的伤,突兀地停下。他闭了闭眼,自嘲地笑了一声,又慢慢趴了回去。这个一生征战沙场的男人语气难得迷茫,便显出几分苍凉来:“同样是父皇的儿子……”
  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完,许是因为他的尊严不允许他将话说出口。但谋士当然知道他的意思——同样是皇子,为何帝心如此偏袒三皇子,却如此苛责他呢?
  祁王是嫡长子。便是普通人家也总要偏心长子几分,偏偏到了帝王家,他这个嫡长子却成了最不讨皇帝喜欢的那一个。哪怕军功赫赫,哪怕忠心耿耿,在皇帝眼中依旧比不上整日疯癫的幼子。
  祁王极少情绪外露,很快便收敛了回去,淡淡道:“下去吧。”
  “……是。”谋士不敢再留,依言行礼退下。
  祁王侧耳倾听,等他的脚步声出了院门,才施施然地抬手……从床旁的暗格里摸出盘瓜子。
  又掏出俩橘子。
  以及一壶王府特制酸梅汁。
  这还不算完,屏风后竟又转出一个少年,一身黑色短打,头发以发带简单束起,打扮利落得很。他走到床边蹲下,看着祁王辨不出喜怒的脸,十分为难地左右晃了晃,突然出言:“王爷,我给您表演个口技吧!”
  祁王:“……啊?”
  他当然知道屏风后面藏着个人——谋士进屋前,是他让少年躲去屏风后面的——但他不知道少年抽哪门子风,莫名其妙之余,又有点好奇。他停下剥瓜子,问道:“你会学什么?”
  少年清清嗓子,突然开口,声音又尖又细,声嘶力竭,还带着股贱兮兮的劲儿:“大傻帽来啦!诶呀!大傻帽又走啦!”
  ——学得活灵活现,跟祁王养的鹦鹉一模一样。
  祁王:“……”
  祁王忍不住笑出声,伸手一弹,准确地弹了少年一个脑瓜崩:“鬼机灵!”
  少年捂着脑门,眼巴巴地看着祁王。
  祁王笑过,问道:“怎么想起来学这个了?”
  “我看您心情不好……”少年呐呐道:“其实我爹也不喜欢我来着,他每次见了我都要踹我,说我给他丢脸。可是您看我不也挺好的嘛!”
  祁王琢磨了一下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被逗乐了:“瞎想什么呢,那是演给别人看的!我爹喜不喜欢我,关我屁事!”
  少年一呆:“诶?”
  祁王心情颇好地揉了一把他的头发,懒得跟他解释——那谋士跟了他三年,表面上对他忠心,实际上是皇帝的人。他这番示弱是为了让皇帝放心,实际上他从十六岁起,就不再期待讨皇帝的欢心了。
  十六岁啊……也就跟这个小家伙差不多大吧。祁王心想。
  祁王第一次出宫时才十三岁。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还是个瞎子,如何让人信服?唯有实打实的军功。整整三年,祁王步步为营,不知熬了多少个夜晚反复推演,又每次都身先士卒地冲在最前面,费尽心力一点点收服军队、平定叛乱。他凯旋回京,满心欢喜地期待着父皇会如何夸奖他,进宫后听闻皇帝在坤宁宫,便迫不及待地跑过去,想要跟父皇和母后炫耀自己的胜利。
  彼时祁王少年意气,还不懂得收敛锋芒,穿着一身戎装便进了坤宁宫。坤宁宫是皇后的居所,祁王为皇后长子,入宫自然不需要额外通传。那时恰逢太子病重,皇帝去坤宁宫本是为了探望太子。他乍一见到自己的长子直闯进来,一来觉得他没有规矩,二来怕他一身杀气冲撞了病弱的太子,便皱眉斥责,命他去殿外跪着。
  祁王原本不知太子也在,知道后也怕自己煞到弟弟,便主动脱了铠甲大氅,只穿一身单衣,在坤宁宫外一跪便是三个时辰。他从早上跪到下午,才等到皇帝出来——原来皇帝探过病,便顺势在坤宁宫与皇后用午膳,忘记了自己的长子还跪在外面。而皇后因为三皇子一事与皇帝离心多年,好不容易借着太子与皇帝关系缓和,不知帝王心思,也不敢贸然提起,便容着长子在外跪着,只顾抓紧时间展示自己的温柔小意,好挽回帝心。
  皇帝与皇后告别,车舆出了坤宁宫,见到一个人跪在寒风中发抖才想起这一茬,不咸不淡地命他起来。料峭春寒,祁王早冻得身子都木了。等他揉着僵硬的膝盖起身,车舆已出了坤宁宫,只留给他驳杂的色块,渐行渐远。
  十六岁的祁王沉默地被皇后领进宫里,喝着热乎乎的姜汤,听着自己母后看似关切、实则打探他军功如何的体己话,突然就想明白了从前一直想不通的事……
  “我不是瞎,是傻啊!”祁王长吁短叹:“早知道他不记得,我早就跑了,跪什么跪啊我……”
  少年听不懂他在感慨什么,茫然极了。
  祁王也不在意,又顺手揉了一把他的脑袋,问道:“我让你打探的事,打探清楚了吗?”
  少年沮丧地低下头:“没,那里守卫太多,我进不去。”
  祁王早有预料:“和我想得差不多……你不必再去了。”
  少年连忙抬头:“那我干什么去?”
  “听说今个儿厨房打算做些点心花样。你去替我盯着,每样都尝尝,回来告诉我哪样最好吃。”祁王说。
  少年应了一声,欢欢喜喜地出门。他走路姿势与常人不太相同,似乎双脚落不到实处,走起路来轻飘飘地,没有脚步声,速度却极快,几下就飘出了院子。
  留祁王一个人在屋中静思,也不知想了什么,眉头颦起,神色不明。


  6
  祁王闭府一个月,京中出了件大事——皇上找到了流落民间的四皇子。
  这四皇子是皇帝某次出宫时留下的风流债,皇帝找寻多年,终于得偿所愿,可谓大喜过望,时时把这个好不容易找回的儿子带在身边,连朝政时都不例外。
  四皇子与三皇子只差两岁,与三皇子性格完全相反,聪明伶俐又乖巧懂事。朝臣中凡有人夸奖四皇子,必能引得龙颜大悦,一时间风头无双。
  明眼人看得出来,这是皇帝在给四皇子造势。
  消息传进坤宁宫,皇后一声冷笑。
  祁王坐在一旁,自顾自地吹茶,神色淡淡——反正他看不见自己母后焦急中带着阴狠的神色——他能出府,多亏了皇后在皇帝面前哭诉,再加上刚认回四皇子,皇帝心情愉悦,便赦免了祁王的禁闭。旨意刚送进祁王府,皇后便急急忙忙召祁王进宫,先抱着祁王哭了一场,擦擦眼泪,又扯碎了三条帕子。
  “他不能留。”皇后说。
  坤宁宫里都是皇后的人,听她这样明说,宫人们也没什么反应,一个个如同人偶。
  祁王放下一口未动的茶杯:“我知道。”
  皇后看向自己的长子,如同看向一把锋锐又趁手的长枪,露出满意的神色。
  祁王在坤宁宫用过午膳,也不急着出宫。他在祁王府一趴便是一个月,此时有机会出来走走,不想这么早回去,脚步一拐,便慢悠悠的去了御花园。
  御花园一年四季都有人打理,哪怕是八月,也是一派花团锦簇。祁王看不见花,但闻得见花香,柔软地沁入肺腑,令人身心舒畅。
  边关的空气冷得像刀子,从鼻腔扎入五脏,呼出时带着挥不去的血腥味。他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如此温暖柔顺的夏日,所以不免贪恋,在御花园中心停下脚步,深深吸了几口气。
  四皇子躲在树后,扒着树干偷看。跟着他的小太监都快急哭了,不敢大声说话,只能从嗓子里挤出嘤嘤的声音:“殿下,咱们快走吧……”
  “嘘!”四皇子回头冲他竖起手指,眼睛发亮地看着那个立在御花园的人影。夏日炎炎,那人却身着滚着金边的玄色锦袍,威势惊人,生生压下了满园的繁花。他背对着四皇子,看不见脸,四皇子越发好奇,想起他是个瞎子,便踮着脚尖偷偷地绕过去,想要看一看他究竟长什么样子。
  祁王久居战场,有人接近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懒得理罢了。他正纠结着——这瞎子多年没回京,忘了京都的八月有多热,穿着一身黑就出门了。早晨还好,坤宁宫里有冰盘也还好,但这御花园里连个遮蔽物都没有,他晒得浑身发热,偏又舍不得这花香,一时陷入两难之中。
  四皇子绕到他前方,就看见祁王垂眼注视着面前的花丛,眸子却没有焦点。他生就一副冷硬的眉眼,这么多年来被战场磨砺得越发锋锐,与冰雪相配,却和这夏花格格不入。就好像一匹嗜血的狼误入了桃源,便是收起了爪牙,也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但四皇子不怕。他这个年纪的男孩最是崇拜英雄,而这世上如果只有一人能称得上英雄,必然是祁王。他屏住呼吸,悄悄接近祁王,还没想好要做什么,祁王突然转身就走。四皇子下意识地小跑了两步跟上,没想到祁王突然停下,他一时没刹住,一头撞在了他后背上,跌坐在地。
  “诶呀!”
  “殿下!”小太监吓得快要不能呼吸,慌忙跑过来扶他。
  四皇子揉着屁股爬起来,就听祁王问道:“你跟着本王做什么?”
  “我……我就想看看你……”四皇子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他们都说你是战神,可厉害了,我就想看看你有没有什么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
  “有。”祁王说:“本王是个瞎子。”
  他这话一出口,小太监就差没晕过去。四皇子一怔,祁王已经打算走了。他情急之下抓住了他的衣摆,就看见男人重新停下脚步,低头‘看’着他:“你还有什么事吗?”
  四皇子仰头看着他冷得不近人情的五官:“你能不能陪我玩一会儿呀?”
  祁王露出一点疑惑的神色:“……你不怕本王?”
  四皇子眨巴眨巴眼睛,奇怪地反问:“我为什么要怕你呀?你不是我大哥吗?”
  祁王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轻声问道:“你想玩什么?”
  四皇子当即高兴地抓住了他的袖子,一叠声地道:“你能不能带我出宫玩呀?我想吃糖葫芦,还想看杂戏!爹……父皇一直不让我去,可是我好想去……”
  祁王说:“好。”
  小太监吓得腿都软了,可想起他的职责所在,慌忙开口:“祁王殿下不可啊,陛下说过不——”
  他话说到一半,对上祁王‘看’过来的视线,吓得把后半句话吞了下去,发出一声滑稽的哽咽。
  “如果陛下问起,你就如实相告。”祁王平静地道。说完,他又垂下眼,补充了一句:“本王带四弟出宫游玩,自会负责他的安全。”
  “是……是……”小太监从嗓子里挤出几个音节。
  四皇子小小地欢呼了一声,抱住他的胳膊:“大哥最好啦!”
  祁王没说什么,犹豫了一下,抬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头。四皇子毫不避讳地往他掌心里蹭了蹭,他就像烫到似的迅速收手,神色有些无措。他抿了抿唇,道:“走吧。”
  “嗯!”


  7
  祁王带四皇子出宫玩了一天。
  他自幼领军,对市井之事还不如四皇子这个在民间长大的孩子知道得多。说是他带四皇子,倒不如说是四皇子带着他玩了一整天。这小少年仿佛有花不完的精力,要不是时间不够,他恨不得拽着祁王下河去摸鱼。
  疯玩了一天,到了傍晚,四皇子终于露出疲惫的神色,边说话边不住地打呵欠。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祁王似乎是松了口气。东奔西走了一天,他的脸色在暖黄的灯笼光下反而显出些苍白,问道:“回去吗?”
  “嗯,回去吧,再不回去父皇就该担心啦!”四皇子点头。说完,他又打了个呵欠:“我也好困啦……”
  祁王命暗中跟着他们的侍卫去叫辆马车,再回头,四皇子已经靠着他睡着了。祁王眼瞎,唤了两声见他没回应才知道他是睡着了。他也没吵醒人,等马车到了,便亲自把人抱出了戏园子,安安稳稳地放上了车。
  马车摇晃着前行,两刻钟后才进了宫门,祁王也就低头‘看’了四皇子整整两刻钟。他身上的杀意如水蔓延,却迟迟没有动手。有侍卫小声在车外提醒到了宫门,他才如梦初醒,最后看了一眼睡得一无所觉的四皇子,轻轻叹了一声。祁王伸出手,犹豫了一下,还是什么都没做,起身离开。
  马车里,四皇子骤然睁眼,背上冷汗津津。


  8
  “小王八蛋,还想跟我装。”祁王捏着鸟食,对着鹦鹉念叨:“来,阿灵,本王教你个新词……小王八蛋!”
  鹦鹉自顾自地梳理羽毛,不理这个从不教好的饲主。
  祁王坚持不懈地又逗了一会儿,见鹦鹉始终不理会他,才遗憾地放弃。他把鸟食扔回盒子,走到躺椅旁边一屁股坐下。太子这次早有准备,命人提前搬了把椅子过来,这才免了又一次被自己大哥挤扁。他照旧泡了壶茶,倒了两杯,把一杯递到祁王手里。祁王摆摆手没接,自己在桌上摸了摸,摸到一盏冰凉的琉璃杯端在手里。太子扫了一眼,见杯中是血红的葡萄酒,担心这瞎子看不见,连忙提醒了一句:“你拿的是酒。”
  “我知道。”祁王抿了一口,长长舒了口气,向后倒进躺椅:“这几天茶喝得太多,腻了,换换口味。”
  太子想提醒他背上有伤,这么靠着不好,饮酒更不好。但想了想,什么都没说。他把被祁王挤得快掉下躺椅的软垫拾起来,试图重新给它塞回去,笑道:“四弟又怎么惹到你了?”
  “也没怎么,陪他演了场戏罢了。”祁王吐了口气,神色恹恹:“自打进了京,我这演得一场接一场,什么是个头,非得等老头子死——”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太子一把捂住了嘴——太子情急之下来不及放开软垫,祁王只觉得一堵软墙突然糊住口鼻,下意识地挣扎了几下,差点以为太子想要谋杀亲哥。太子也意识到自己此举不妥,连忙拿下软垫,又觉得祁王陷在躺椅里四肢乱挣的模样像只翻不过来的乌龟,实在太可乐,自顾自地笑出声。
  祁王听见他笑,嘟哝了两声,到底还是乖乖闭了嘴。
  太子自幼读圣贤书,处境又与祁王不同,对皇帝始终留有几分孺慕之心。但他同样知道,若他是祁王,也会对皇帝连一分的尊敬都不剩。他不让祁王说出大不敬的话,不是因为他不想听,而是他怕别人听见。皇帝越老,对祁王的忌惮越深。太子不想让他抓住把柄,给祁王扣上一顶不孝的罪名,那样旁人想替祁王求情都占不得理。
  “你的伤如何了?”太子岔开话题。
  “好了,耽误不了重阳宴。”祁王道。
  太子皱眉:“你可别逞强……”
  “我什么时候逞强过了?”祁王失笑。
  众人总觉得祁王是个重伤不下战场的硬汉,这就跟他们觉得祁王性格宁折不弯一样,纯属臆想。要知道祁王不仅没有宁折不弯,还相当能忍——昔日突厥为激军队出城,派人在阵前大骂祁王。这瞎子站在城墙上听了一白天,不仅不气,还颇得乐趣。突厥人骂他一句‘生儿子没P眼儿’,他就摇头叹息:‘难怪突厥王没P眼儿,原来是本王造的孽’,把原本愤慨不已的将士全都逗得哈哈大笑。这话传出去,突厥人再骂什么都成了新笑话,军中的躁动平息了下来,也歇了出城跟他们拼了的心思。大军在骂声里驻守了七天,载歌载舞,好不快活,最后还是突厥先没忍住攻城,损失惨重。
  同样,除了第一次出宫平定叛乱时的不得已,祁王从来不是个逞强的人,有点头疼脑热必然传唤军医,受了伤也从不吝啬最好的伤药。道理很简单——如果他倒下了,临阵找不出第二个统帅,定要生乱。所以他比任何人都珍惜自己的身体,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从来不会逞强。
  因此他说伤好了,必然是好了。
  “那就好。每年的重阳宴,父皇总少不了念叨你几句。这次你能参加,想来父皇也会高兴。”太子说。
  这倒是实话,皇帝再怎么不喜、再怎么戒备,祁王还是他的嫡长子,这江山全靠他才能平定。故而每逢大小宴席,皇帝总是忍不住念叨几句,既盼望这个儿子回来,又担心他回来。
  祁王又抿了一口酒,在心里叹气——他自从被卸了兵权,已经在京都里呆了近两个月。皇帝有空筹备重阳宴,却无暇委派新的将军前往边关。如今临近秋收,马上就到了突厥人每年劫掠的时候。今年他不在边关,顾及不到那边的情况,本来就很发愁,一闻见下人们端上的菊花茶就更头疼了,干脆把茶换成了酒,眼不见心不烦。
  然而听了太子这番话,他好不容易压下的万千思绪又翻涌起来。有时候他真恨不得提枪逼宫,甭管前面是三皇子还是四皇子,都一枪挑了,把皇位从他那个越老越糊涂的父皇手里抢来,塞进自己弟弟怀里……但他不能。
  皇帝不只越老越糊涂,也越老越惜命。祁王一声令下,或许能说动全天下的士兵随他逼宫,可唯独守卫皇城的御林军不会,因为这只军队始终牢牢握在皇帝手中,从未让他人沾染分毫。祁王相信他若真举旗谋反,最后一定能取得胜利,但定然不是无声无息的。如今的四海升平不过表象,南有异族,北有突厥,西有小国,东有匪患,仔细想来,竟是哪一边也不能让人安心。他虽已将四方打服,可连年征战之下所消耗的物资也绝不是个小数目,别说国力还经不经得起一场内战,单说他反旗这一举,恐怕天下也乱了……
  作为兄长,他总是想要弟弟继承一个太平盛世,而不是满目疮痍。
  更别说,他还想要自己的弟弟名正言顺地继位。他倒是无所谓,反正史书如何写他这瞎子也看不见。可太子不同,他总要给弟弟留个清名。
  所以这旗,他举不了。
  祁王烦躁地呼噜了一把头毛,又探身呼噜了一把太子的头毛。
  太子猝不及防,连忙扶住头上的玉冠:“……大哥?!”
  祁王哈哈大笑,只觉得八月的夏风,再舒适不过。


  9
  重阳宴。
  宫里摆满了绽放的金黄菊花,在祁王这个瞎子不甚清晰的视线中,到处都是灿金一片,根本分不清方向。
  祁王记性很好,走过的路几乎都不会忘记。原本他在宫里是畅行无阻的,可现在到处都摆满了一层一层的菊花,直通庭院的路径被坳得七拐八歪,对别人来说可以尽情赏花,对他来说就是举步维艰,不得不依靠侍从在前方领路。
  领路的是少年,他平时走路轻盈得像只猫,此时却一步一步稳稳地走着,小声提醒祁王该往那边走。祁王像只人偶似的遵循他的指令在花丛中拐来拐去,走了半晌都没到地方,不由叹气。他为重阳宴特意换了礼服,袖摆长得及地,走路时能听见衣摆擦过花瓣发出的窸窣响动,混杂着周围人的轻声谈笑,四面八方皆是杂音,越发令他不知身在何处。有一瞬间,他很想转身就走。但他又想了想,觉得自己没可能再原样走出这菊花迷宫,叹过气后,只能继续向前走去。
  “王爷,就快到了。”少年跟了他许久,知道他心中不耐,小声提醒道。
  果然,没多久他就安稳地坐在了案桌后。少年在他身后跪坐下来,小声告诉他下面坐得都是什么人。但这是他第一次来京都,那些大人物一个都不认得,只能根据特征禀告,什么‘山羊胡子’,‘两只大耳朵’,‘戴了一顶圆圆的帽子’……祁王听得云里雾里,又觉得有趣得紧。
  任他是尚书还是太傅,卖糖葫芦的还是做馄饨的,到了少年口中也不过是‘长了两撇小胡子’和‘穿了一身蓝衣服’的区别。他撑着头,听着少年把席上的人念叨了个遍,听着听着,少年忽然噤声,一个人坐在了旁边的案桌后。
  “喂,瞎子!”那人叫他。
  祁王听出是三皇子,懒洋洋地掀了下眼皮:“……又想挨揍?”
  三皇子眼中血丝隐现,跟着他身后的侍从心中叫苦不迭,把诸天神佛求了个遍,只盼望哪位神仙开眼,千万别让这两位主儿在宴上打起来。
  “你前几日是不是带老四出宫了?”三皇子深吸几口气,压下心中的烦躁,直接问道。
  “怎么?”祁王反问,顾忌这是宫里,勉强没把后半句‘关你屁事’说出来。
  “你喜欢他?”三皇子探身。重阳宴颇为浩大,亭子外是里三层外三层的朝臣家眷,亭子里却只摆着孤零零的几桌,是天家。皇帝年纪大了,更喜欢儿孙绕膝的温馨,再加上亭子面积有限,故而几张案桌摆得比规制近得多。他这一探身,祁王都能察觉到他的呼吸吹在自己耳朵上,更能听出他话里咬牙切齿地意味。
  “你不能喜欢他!”三皇子斩钉截铁地说。
  祁王莫名其妙。先不说他看四皇子的不顺眼程度可能还在三皇子之上,就说……“本王喜欢谁,干你这个小疯子何事?”
  “……你再叫我一遍?!”三皇子最恨别人叫他‘疯子’,闻言大怒,完全忘了自己本要说什么。
  “小疯子。”祁王从善如流。
  “死瞎子!”三皇子立马怼回。
  祁王倒不恨别人叫他瞎子,毕竟他确实瞎。但他很介意被这个小疯子戳痛脚,故而报复性地、字润腔圆地、一字一顿地重重念了一遍:“呵,没长毛的小疯子!”
  三皇子跳起来——没跳起来,被祁王抢先一步摁住了头。
  亭子被层层菊花隔开,外人听不见里面的人对骂,也看不出里面的两个皇子就快打起来了,还觉得祁王和三皇子关系比外界传言得要好,看他抚摸三皇子头毛时的表情,多慈爱啊!
  祁王是什么力气?两百斤的蛮族大汉他单手就能掀飞,摁个三皇子根本不在话下。三皇子暗中较了半天劲,脖子都直不起来。等疯劲儿一过,他就泄了气,趴在案桌上嘟哝:“你不能喜欢他,你要喜欢二哥!”
  祁王:“……哈?”
  他不知道这小疯子又犯了哪门子疯病,倒是提起了一丝逗弄的心情,便跟逗自家鹦鹉似的挠了挠他耳朵尖儿:“说说看,本王为什么得喜欢太子?”
  三皇子却又不说话了,由着他把自己的脸揉了个遍,一动也不动。祁王瞎,他不吭声,祁王就不知道他怎么回事,犹豫着问侍从:“……他是不是让本王不小心捏死了?”
  侍从:“……”
  三皇子:“……”
  “你才被不小心捏死了!”三皇子勃然大怒。
  亭外诸人听见亭子里传来响动,抬眼看去,只见三皇子扑进祁王怀里撒娇,搂着他不松手,脑袋在他怀里蹭来蹭去,嘴里还不知道在说什么。祁王一下下拍着他后背,脸上似乎还带着一丝笑。
  ——嚯,俩皇子感情真好啊!


  10
  皇帝携皇后与太子、四皇子走进亭子的时候,祁王和三皇子已经打过两轮了。
  祁王比三皇子年长十岁,身手更不知高出多少。三皇子跟他斗,纯粹是自讨苦吃。奈何三皇子的疯劲儿一上来,就是明知打不过也要咬他一口,祁王又不能动作太大被外人看出不妥,所以两人还真掐了个旗鼓相当,都多少负了点小伤。
  太子望见他们一人手上带着齿痕,一人脖子上被挠了几道,奇怪地问道:“怎么伤了?”
  三皇子本不想说,就听祁王慢吞吞地道:“没事,让只小疯狗咬了两口。”
  三皇子:“……”
  三皇子气得眼睛又红了,拼命忍住,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也没事!让只瞎猫抓了两下!”
  太子:“……”
  祁王挑了挑唇角。
  皇帝说完祝词,众人纷纷举杯,丝竹声一起,重阳宴便热闹了起来。皇帝和皇后说了几句小话,关怀了太子一番,随口考校了四皇子,目光又落在自己长子身上。祁王这瞎子是不知道皇帝在看谁的,他自顾自地倒酒饮酒,脊背挺得笔直,脸上没有喜怒,便露出几分天生的冷漠来。偏偏他眸子又没个焦点,脸色又有些苍白,这点冷漠反倒显得他孤寂而……脆弱。
  皇帝对自己长子的感情实在太复杂,便是他自己也理不出一个头绪。许是今晚的烛光太柔和,他对长子的怜惜占了上风,温声开口:“你久不归京,这些日子,可还住的惯?”
  少年在背后轻轻戳了祁王一下,后者才知道皇帝在跟他说话,抬头答道:“回父皇,住得惯。”
  ……比起塞北大雪、大漠酷暑、南黎阴潮,谁住不惯京都的暖阳春风呢?祁王暗想,觉得这话问得实属可笑。
  皇帝大约也这样觉得,面上浮起一丝僵硬。他不过是太久不关心自己的长子,没话找话罢了。他本想就此略过,可又想起一事,便再度开口:“你也到了该娶妻的年纪,可有所属?”
  祁王可不是‘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他早‘过了’。只是他连年征战,没时间去想这些,而高门大户的人精们谁也舍不得自家女儿跟着个瞎子去战场吃苦,又不知帝王心思,所以都按捺不提,一晃就耽搁了许多年。祁王的副将比他还小三岁,孩子都能满地乱跑了,他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听他这样说,皇后也不由看了过来——要说祁王娶妻这件事,皇后怕是比祁王本人还急。她不是没动过心思,可一来祁王离得太远,二来京都里的适龄女子大多订婚,她又看不上那些个小门小户,总想着再等等,所以这么多年也没人替祁王张罗。
  娶妻啊……
  祁王思绪飘远。他皮相不错,与军中汉子相比又温柔风趣得多,还战功赫赫,边关有得是不介意他是个瞎子的女子爱慕于他。只是他深知自己的父皇母妃不可能允许他随便娶一平民女子为妃,哪怕是纳妾都不可能,更清楚他们的手段,不想害了那些女子,所以都婉拒了,致使自己大龄未婚。
  “全凭父皇母后替儿臣做主。”祁王起身行了一礼,声音不急不缓,看不出他究竟是乐意还是不乐意。
  实际上他心里都乐开花了。
  怎么会不想娶妻呢?一想到以后每次冒着风雪巡逻归来,家里都有人温声软语地迎他进门,替他解下大氅,为他端一碗热汤,还有孩子甜甜地叫他爹,嚷着要他讲打仗的故事……他光想想都觉得一身骨头酥了半边。
  祁王,二十七岁的大龄未婚直男,带着一颗刚破土发芽就转瞬成林的大龄春心,陷入了对软乎乎的温柔小妻子和可爱儿女们的幻想中,无法自拔。
  可惜祁王并没能在他的幻想里沉浸太久,因为亭外响起了叫好声和掌声。
  设立在宫中的重阳宴,出席的自然非贵及贵,便是台上的表演再精彩,众人也只会游刃有余地送上掌声,很少会热闹喧哗得像外面的戏园子。这时候就体现出了歌舞对瞎子的不友好,祁王坐在亭子里,听着从下面传来的喧闹,听着皇帝都忍不住叫了一声好,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太子坐在他旁边,倾过身来为他解释道:“那些个杂耍艺人不知用什么法子,把人吊到了空中,又鼓起风来,看着便像是九天仙女下凡,甚是精彩。”
  祁王从出生起就是个瞎子,连绘本上的仙子都没有见过,也想象不到九天仙女下凡是什么模样。他侧耳凝神,越过风吹花落、重重喝彩、婉转唱腔,终于捕捉到了一点熟悉的声音——那是涂了油的绳索卡在轴轮里的摩擦声,边关常用这种机关把成捆的弩箭吊上城墙——当然,这种简易的机关也可以用来吊人。他出神了片刻,想起那些腰间捆着绳索,趁着夜色被吊下城墙的探子。突厥人将他们称为‘乌鸦’,寓意带来死亡的不祥之鸟。
  “王爷,她们也是‘乌鸦’吗?”跪坐在祁王身后的少年小声问道:“但她们穿得是白衣服诶……”
  “乌鸦?”太子也听见了。
  “没什么,小孩子瞎想。”祁王笑笑,转头去逗他:“这可不叫乌鸦,是仙女,知道吗?”
  “哦……”少年似懂非懂地点头。
  台上的仙女们翩然飞舞,忽然聚在一处,透明纱衣如花瓣绽开,露出一方托盘。最美的一个捧着托盘落下台来,笑盈盈地为皇帝献上重阳贺礼。
  一个戏班子,哪里能送得上皇帝看得过眼的东西,不过是讨个彩头罢了。皇帝乐呵呵地看了一眼洒满金粉的托盘,正想依着往年一样命太监赐下赏赐,忽然听美人朱唇轻启,用奇特的韵律说了一长串听不懂的话。
  旁边跟着的班主身姿不俗,跟着行了一礼,解释道:“草民一行人祖籍南海小岛,此乃家中幼妹,初次进京,不通官话,还望陛下见谅。”说完,他看了看皇帝的神色,继续道:“小妹方才为陛下言明此物出身——草民祖上曾为玉匠,可惜草民祖父为避战乱,不幸与曾祖父失散,故而这门手艺已经失传,家中只传下此一对琉璃宝玉。此玉色泽纯净,剔透如无物,另有一处奇特。”
  他说到这里微微顿了顿,偷看了一眼皇帝的神色。
  皇帝对琉璃宝玉没什么兴趣,对他耍的小聪明也没兴趣,倒是对端着玉的美人有几分兴趣,闻言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班主道:“草民曾祖父掌握着偏门技法,可将透玉打磨得极薄,凡物透过薄玉皆可放大几倍不止……”
  祁王听到这里,神色微微一动,‘看’了过去。班主只觉得皮肤一紧,下意识抬头,对上祁王空蒙的眸子,生生打了个哆嗦,把自己的话打断了。他慌忙低下头,继续道:“……凡物有两极,曾祖父亦琢磨出可将所见之物缩小数倍的技法,故而打造了这一对琉璃宝玉。”说着,他把头更深地低下:“陛下乃是圣君,所见珍宝无数,此物于陛下而言不值一提。只是……”
  皇帝的神色在这一刻与祁王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班主低着头,并未看见。皇帝深深看了两人一眼,又看了一眼祁王,淡淡道:“只是如何?”
  班主道:“……只是草民曾听闻,曾祖母患有眼疾,数尺之外的事物只得囫囵。曾祖父正是为了曾祖母才打造了这对琉璃宝玉,使得曾祖母亦能如常人一般视物。小妹仰慕祁王殿下多年,所以央求草民将此物献与陛下与祁王殿下——”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闷响打断。祁王面色不虞,那声响正是他重重将酒杯放下发出的。班主被吓得噤声,只听祁王冷哼:“哦?你这么说,本王倒是想看看,你这琉璃宝玉能不能治得了本王的眼疾!”
  他声音含着隐怒,显然是因为被班主当众提起自己的眼疾而恼怒。亭中气氛陡然一凝,班主两人慌忙跪下,抖得像筛子。祁王冷笑了一声,侧身冲上首行礼,声音略略缓和:“父皇,可否容许儿臣一观?”
  祁王的语气虽有缓和,仍是颇为生硬。太子有些紧张,不知他为何突然如此暴怒。他担心皇帝被他冒犯,刚想出言替自己的兄长请罪,忽地发现皇帝的神色竟因这几句不客气的话而舒展了许多。
  皇帝颔首,祁王等不得太监将托盘呈上,直接起身上前。亭子这几步路他听声辩位,早已摸清,此时脚步毫不迟疑地走到美人面前,一弯腰,准确地将两枚‘琉璃宝玉’从托盘上拿起,动作与常人无异。他托着其中一枚举至眼前,透过那枚几近透明的薄玉,原本驳杂的色块越发模糊。祁王一声冷笑,将玉掷回托盘,举起另一枚。
  火光乍然映入眼底,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动作却未停,视线自席上掠过,望见了皇帝莫测的神色、皇后期待又复杂的双眼……以及太子纯然的期许。他目光不由一顿,迅速转开,匆匆自不感兴趣低着头的三皇子和满脸好奇懵懂的四皇子身上扫过,将那枚透玉原样掷回托盘。
  祁王俯身,捏起美人下巴,面色冰寒。
  “多谢你仰慕本王。”他冷冷道:“可惜本王是个瞎子,看不见!”
  美人抖得太厉害,哐啷一声,两枚琉璃宝玉连带着托盘一同自她双手坠下,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11
  重阳宴第二日,太子来访,神色憔悴,双眼极亮。
  “你看见了,是不是?”



  TBC


  * 揭晓答案:祁王是天生的重度远视眼。越近越看不清,远了的也看不清。只是依照作者本人的远视经验,稍微远一点比特别近要看得清楚一些,再远就又看不清了(第一章里其实有提及诶!)
  * 本来是篇写作练习,越写越偏正经古耽了,致使练习失败……写这篇文原本不是为了写古耽套路,而是想试着‘讲’一个故事,而不是‘写’一个故事。断句和用语如果光是用眼睛去看可能会有点怪,但如果在心里,或是张口,抑扬顿挫的读出来,就很像我在给你们讲故事啦!
  我的记性很不好,小时候的事就只能记得个大概,很多事只是些片段。我记得小时候每次被妈妈带着去学古筝的时候,因为时间比较紧,每次都是上了出租车才开始缠指甲。那时候出租车师傅通常都听评书,我坐在后座上,乖乖伸着手让妈妈帮我缠指甲,无事可做,就跟着听评书。听三国,听水浒,听隋唐……断断续续,云里雾里,不知自己听了什么,但又觉得真有趣啊……
  评书和有声小说不一样,语言要夸张许多,表现力和张力也完全不同。这篇文倒是达不到评书的程度,就想写个更风趣轻松的有声故事……不过我这人果然写着写着就又把人物挖穿地心了,忘记了初衷,练习失败orz
  应该会有后续吧,要是写不下去了我就大纲遁……两种结局的大纲都码好了,分为HELL ENDING(HE)和BAD ENDING(BE)两种,不知道你们偏向HE和BE哪一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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