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uffskein

朋友们啊,不要再问我诗在何方。
去吧,去吧,穿过大海,遥望那片红白的土地。以相同的名字为指引,便能找到那与黄金同色的宝藏。

我觉得我们宿舍有问题(十一)

  * ……不止我们宿舍?!

  

  50

  这句话一出口我就已经意识到不对。都怪那个见鬼的小妈给我的冲击力太强了,我居然在脑子空白的时候还没忘……我慌忙补救:“不不不我的意思是父爱……不是,也不是这个!我——”

  在我疯狂解释的时候,又传来孜止归的笑声。他笑着笑着就咳嗽起来了。我听得直揪心,忍不住用余光去偷瞥他。他侧身靠着水泥柱,断断续续地笑。海明晴在他的笑声中脸都黑了。我每一秒都觉得他下一秒就会扣动扳机把我崩了。

  漫长的十几秒过去,孜止归终于停下。我从眼角看到他抬起头,对海明晴的背影说道:“他确实对你有用。”

  海明晴没回头,只有眉梢轻微一扬。

  孜止归调整了一下姿势,又咳了两声:“我知道‘账本’的下落。我不想告诉你,那是因为你没给我钱……但我和他关系很好。你可以用他威胁我告诉你。他能给你省不少钱……”

  枪口压低了一些。海明晴好像被他的话逗笑了,就是笑得太冷:“说得就像你的消息能用钱买一样。”

  孜止归:“能啊。”

  海明晴:“……”

  他放下手臂,脸色不变,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然后他转身大步走向孜止归,一把将他从地上扯了起来,用与他表情完全不符合的粗暴将人狠狠往水泥立柱上一惯。咚的一声闷响,两人几乎鼻子对着鼻子。海明晴盯着他,每个字都咬得极重:“耍我有意思?”

  孜止归偏了一下头,五官皱在一起:“你怎么不早说?你每次都派人把我往死里打,从来没问过我。我怎么知道你只是想买个消息?我还以为你就是想杀我……”

  海明晴平静的表情开始崩解。

  “其实耍你确实没什么意思……”孜止归跟看不到一样,还在继续说,“……但架不住你总送上门给我耍啊?”

  海明晴:“……”

  我已经不敢再看他狰狞的表情了。

  他突然松手让孜止归摔在地上,又是很重的一声。我看得心惊肉跳,下意识往他们那边走了几步。但我刚一动,海明晴突然头也不回地一挥手。嘭嘭几声,我四周的地面几乎同时炸开几捧烟尘。我吓得差点跳起来,惊恐地左右看去,才发现不远处站着几个持枪的男人。他们站在水泥墙投下的阴影里,不知道之前是躲起来了还是我没看到。再仔细一看,每个人的枪都指着我!

  我吓得举起双手,不敢再动。

  孜止归从他腿边投来一瞥。一道黑影闪过,他的身影猛地一歪,被海明晴一脚踹倒。后者泄愤似的连踹了好几脚,这才停下:“子十五,你应该知道我的情况。呵……我现在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

  他顿了顿,看着孜止归再次坐起来,冷笑道:“你的消息既然能用钱买到,我何必留着他碍眼呢?”

  碍眼的我:“……”

  我已经数不清这是我今天收到的第几份死亡威胁。

  孜止归屈起腿,把脸上的血在捆着膝盖的麻绳上蹭了蹭。他喉咙里滚出模糊的笑声:“你在问我?”

  海明晴道:“有一个人告诉我,你的一切表象都是装出来的,实际唯一在乎的人只有你自己。我很好奇,究竟是不是真的。”

  “就当是吧。”孜止归很随意地答道,“其实我一直很缺钱。”

  我在心里转换了一下他这句话,为这抵不过票子的塑料兄弟情睁大眼睛,悲愤地道:“……我们都当了一年的室友了!”

  这是能用金钱衡量的友情吗!

  孜止归瞥了我一眼:“我跟他认识四年,救过他的命,他还不是要杀我。”他说完,还委屈地叹了口气,“……就为了几百万能解决的事,他都打我七八次了。”

  海明晴没有被激怒,也没有否认他的话。他后退一步,低头看着他,慢慢地道:“在你杀父亲之前,我们已经认识了三年。如果没有我,你早该死在福利院。我替你擦了三年屁股,你转头就杀了我父亲。子十五,你说我该不该杀你?”

  连我都能听出他这句话里的恨意。

  孜止归表情终于变了一下。他抬头看着海明晴,像在解释,又像在自言自语:“我要杀的人不是他。”

  “……呵。”海明晴笑了一声,语气古怪,“这一年我找了很多人……他的对手不想杀他,盟友也不想杀他。上头不想杀他,下属也不想杀他。现在你告诉我你要杀的人也不是他……那么,到底是谁杀了他?”

  孜止归不说话了。

  “无所谓。”海明晴漠然道,“今天是他的忌日,我把你们一起送下去,总有一个对得上。你说呢?”

  “……”

  孜止归说不说我不知道,但我要说:“你不是说一小时内只要我走到你面前,你就不杀我吗?”

  明明是三个人的绑架现场,海明晴像是才意识到我的存在。他终于正眼看我,眉毛一挑:“好,那你走过来吧。”

  我:???

  我摸不准他的意思,试探性地往前迈了一步。

  嘭,一颗子弹贴着我的脚尖炸开,我甚至产生了弹片崩到我鞋上的错觉。

  我刚放下的手刷地重新举起来:“……不是你让我走吗?!”

  海明晴:“但我没说你走的时候我不会开枪。”

  我:“……”

  还能这么玩的?!

  我倔强地试图讲道理:“刚刚……我都离你那么近了,还不算走到你面前吗?!”

  海明晴勾了一下嘴角:“我定下的规矩,我说算才算。”

  我:“……”

  我心里有一万句脏话要说,但孜止归抢在了我前面:“所以你真是要杀我,不是买我的消息?”

  “不。”海明晴否认,“你的消息和你的命,我都要。”

  这又是什么奇怪的霸总宣言?!

  “……你觉得话说到这个份上,我还会给?!”

  “你会。”

  孜止归向我的方向偏了一下头:“凭他?”

  虽然是疑问,但他的不在意简直从语气中满溢出来了。这一刻我觉得有点难过,但想想也是,我和孜止归至多算是普通朋友,他又凭什么为了救我搭上自己呢?要怪还是怪这个操蛋的海明晴!

  这样一想,我心跳开始加速,不得不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压下心里的躁动。但即使如此,我还是觉得浑身燥热,好像有无数不知来源的情绪憋在胸口,逼着我去不顾一切地宣泄。

  这种感觉好像不是第一次……

  “我们也算认识几年了,我倒不觉得你真像他说的那么凉薄……你不在乎,无非是他的分量不够。”海明晴退了一步,侧头道,“把他带过来。”

  不远处的水泥墙后突然又绕出几个男人。其中一个脸上带疤的肩上扛着个穿蓝白条纹病号服的人。几乎是他刚一现身,孜止归就猛地挣了一下,又被海明晴一脚踹回原位。疤脸走到我身边,将肩上的人扔下。我下意识伸手去接,结果预估错了重量,一屁股摔在地上。那人也被摔得闷哼了一声,额前的发丝散开,露出干净漂亮的五官。

  ……是鹿天安。

  

  51

  我懵逼的脑子里充满了迷惑。

  我上午才见过鹿天安,下午居然在这种场合又见到了。这个世界真的有这么小又这么巧的吗?!

  我忍不住问:“你绑架我就算了,你绑架他干什么?”

  海明晴又无视了我。他看着孜止归:“我说的对吗?”

  我也看向孜止归。他正死死盯着我……不,我怀里的鹿天安。电光火石间,我突然想明白了——孜止归那个一直躺在医院里的重伤队员、队伍里与他早死的弟弟相似的少年、住在特殊单人病房的鹿天安……是同一个人?!

  我低头看着鹿天安。他之前应该是被打晕了,此时刚刚被摔醒,眉头紧紧皱着,眼睛还没有睁开,先溢出眼泪来:“好痛……”

  我紧张地问:“你哪儿疼?”

  “哪里都痛……”鹿天安迷迷糊糊地说,双手摸索着扶住额头,小口地吸着气,“头也好痛……你是谁呀?我没听过你的声音。你是新来医生吗?”

  “我们上午见过啊,你不记得自己的病房号,我把你送回病房……”我解释到一半,看着他脸上茫然的表情,心里一突,“……你不记得了?”

  他眨了眨无神的眼睛,满脸迷茫。

  我:“……”

  伊晟告诉我鹿天安的病房在七楼精神科是因为他是高智商反社会型人格,但我觉得更大可能还是他这个失忆症。恐怕上午他也不是什么车祸刚醒,而是完全忘记了之前的事吧……

  海明晴对鹿天安的重视程度显然不是我能比的。那几个持枪的男人把他扔下后就守在旁边没动。我抬头看了一眼他们手里的枪,又转头看看周围落满灰尘的粗陋水泥地面,最后看看无知无觉、只顾着揉脖子的鹿天安,有点庆幸他什么都看不见。我叹了口气,尽量学着伊晟那种温柔的腔调说道:“你叫鹿天安,对吧?我叫卡戎,是新来的医生。”

  鹿天安暂停了揉后颈的动作,‘看’向我。

  “你可能不记得了,我们上午见过一次,我答应下午带你出医院玩……”我紧张地编着谎话,“玩……玩密室逃脱!”我想出一个合理的理由,顿时顺畅起来,“对,废墟主题的密室逃脱。你刚才不小心从陷阱掉下去了,撞到了头,所以才会晕倒!”

  鹿天安:“……诶?”

  不远处的海明晴发出一声冷笑。

  鹿天安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谁?”

  “是角色扮演的NPC!”我坚定地说。

  海明晴:“……”

  楼下一直隐约存在的嘈杂声音突然成倍放大,一阵爆裂般的枪声震得我脚下的地面都在抖。鹿天安不安地转头,我赶紧说道:“这个是场景音效!”

  “是,是吗?”他神色不安,磕磕绊绊地道,“医生,我,我觉得……不太好玩,我们可以不玩了,回去吗?”

  我也觉得不好玩,很想不玩回家。

  “……这是个限时的密室,不到时间出不去。”我深吸一口气,安慰他,“没事,都是假的,你不要害怕。”

  他不说话了。

  我松了口气,抬头看向那边。海明晴双手抱胸,正跟看猴戏似的看着我,就差没鼓掌了。他讥讽地道:“你确实很有母爱。”

  我:“……”

  这个梗是过不去了,我身心俱疲:“……谁让我是你小妈呢?”

  海明晴:“……”

  

  52

  我实在搞不清海明晴的路数。他身上好像有一种特别的气场。从我见到他开始,我就仿佛变成了一个搞笑角色。平时我绝对没这么多白烂话的,可一遇到他不知怎么就像找到了一个缺口一样倾泻而出。

  他至今没一枪崩了我真是个奇迹啊。

  我木然地看着他被我噎得脸都黑了,连补救的话都不知该怎么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孜止归像是在发抖,而且不是因为疼或者愤怒之类的……他好像就是在忍笑。我看到他眉毛都扬起来了,又生生压了下去,嘴角抿得紧紧的,很辛苦的样子。

  我:“……”

  看到他的样子,我跟下油锅的青蛙似得吱哇乱跳的心脏有一瞬间安定了下来。这感觉很奇妙,就好像我原本在一场恐怖逃生游戏里,大BOSS的刀就要砍到头上了,队友却突然戳我密聊:“诶你看BOSS裤腰带开了,他穿的是红内裤诶!”

  ……不管怎么说,在这种情形下还笑得出来,孜止归应该有什么后招吧?!按海明晴的话推测,他应该是个很牛逼的人,总不至于连这种要被宰了以报杀父之仇的小(?)场面都应付不了吧?

  海明晴因为背对着他,没有发现他的表情。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冷冷道:“本来我想把你留到最后。既然你这么积极,先把你送下去陪他也不是不可以。”

  我:“……我觉得我们应该更尊重传统,像这种活祭仪式还是不要随意调换祭品顺序为好。不太吉利。”

  话音一落,孜止归把脸埋在膝盖后,突兀而猛烈地咳嗽。

  海明晴:“……”

  他终于失去了当捧哏的耐心,给了旁边的人一个眼神。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那个把鹿天安丢进我怀里的疤脸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旁边的墙角拎起一个红色的汽油桶。得到信号后,他便提着汽油桶我这边走来。

  等等……汽油桶?!

  卧槽?!

  我头皮瞬间炸开,一把抱住鹿天安就要起来跑。但比这更快的是一把枪——守在旁边的另一个男人直接举起枪托往我太阳穴上猛砸了一下。我起来到一半,被这冲击力砸得直接跪倒,眼前发黑,能看到的东西全都在旋转。那人又抬腿在同样的地方给了我一脚,鞋尖应该把我脑袋都踢碎了。我几乎感觉不到疼,只是觉得头重得厉害,脖子都支不住,地面也软绵绵的乱晃,跪都跪不稳。

  还没等我从眩晕中回神,一股难闻的液体直接浇在了我肩上。

  ……液体……油味……汽油?!……真的汽油?!

  我勉力想躲开汽油,但一用力就歪倒在地上,还怎么都爬不起来。疤脸有着完全不符合他造型的细致耐心,跟浇花似的,不急不缓地将汽油均匀浇遍我全身。我耳边听见鹿天安的尖叫,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有人把他拎走了。

  “你们是谁啊,为什么抓我?”鹿天安吓得声音都尖了。在不清晰的视野里,我看见他试图用细胳膊细腿挣开他背后起码有三个他那么宽的大汉。

  我开始感觉恶心,头也越来越疼。刺鼻的汽油味跟刀子似的磨着我的神经,我头晕眼花,想叫疼,发出的只有含糊的哼哼。就这样都费力极了,我哼了两声就没力气了,只能瘫在地上喘气。

  那边的鹿天安挣扎不开,又看不见,显然是吓坏了,一个劲儿地重复:“放开我,我不玩了……医生?医生,我不想玩了……”

  我听得头更疼了。为了让他闭嘴不再折磨我的神经,我用了吃奶的力气奋力运转我好像被敲散了的脑花,努力发出声音:“没事……啊……我,我碰到了机关……嘶……都是,都是NPC……”

  鹿天安收声。我还没生出庆幸的念头,就听见他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道:“医生,我确实有些事不太记得……但我不傻呀!”

  我:“……”

  我放弃了。

  我从来没有过这么糟糕的感受,头又疼又重,只想晕过去算了,又在要被点天灯的恐惧驱使下拼命对抗着发黑的视线,光躺着都觉得拼尽全力,没办法再去编什么谎话骗一个不傻的人。我甚至顾不得自己手上都是汽油,用最后的力气抬起手按住了自己的头,想要让它别继续膨胀下去,我快喘不上气了。

  有声音在我耳中被无限拉长,我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孜止归说了一声“住手”。又过了不知多久,我才觉得眼球不再酸涩得像被人一把拍进了脑子里,有力气转一转。我把三千斤重的头向一侧歪过去,从一个奇怪的角度看见了他。

  现在孜止归脸上可没有笑意了。他脸上每一根线条都绷得很紧。我在头快炸开的情况下都拼命挪了一下眼球,错开了他的视线以避免那种好像有刀子怼在我脸上的感觉。

  他说:“海明晴,别惹我生气。”

  他这话说出来,我才发现之前他说话的语气都称得上悠闲了。我神经在一抽一抽地疼,眼角连着半边脸在控制不住地抽搐,除了不断膨胀收缩的脑袋都感觉不到别的身体部位。但就算这样,听见他的话我还是明显感觉自己胳膊上腿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被他针对的海明晴居然还能笑。他一脚踹在孜止归肩上,这次没踹动,便顺势踩在上面,冷声道:“呵,生气?我真怕你不够生气。”他说着,直接抬起手臂,枪口对准鹿天安的方向,“不如,我帮你?”

  鹿天安看不见,却像是感受到了危险一样,头对着海明晴的方向,眼泪顺着脸颊流。他小声呜咽:“哥哥……我害怕……”

  我缓过一口气,捧着胀痛的脑袋艰难地从地上坐起来,深深吸了两口气,反被汽油味呛得肺疼。等我咳完,那一口气都散得差不多了,说话声音跟蚊子似得从疼得厉害的喉咙里挤出去:“你有没有出息,欺负一个残疾人……”

  海明晴转头看我,挑了一下眉:“你在我父亲面前也这么吵吗?”

  “何止啊,我还会跟他一起骂你呢。”我尽量让自己显得有气势一些,但头真的很疼,说话都有气无力的,“你知道他为什么宁可把东西留给我也不给你吗?因为你就他妈是个废物,给你留个屁你都憋不住。”

  海明晴直起腰,脚从孜止归肩膀上拿了下来。他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给你留了什么?”

  “想知道?”我在兜里掏了掏,把一团被汽油弄得又湿又软的东西掏出来,扔掉门卡和烟盒,把打火机捏在手里对他晃了晃,龇牙咧嘴地笑,“你过来呀,我告诉你。”

  

  53

  这个世界真的太操蛋了。

  早知道我高中就应该好好读书。那样我就不会有闲心和鬼知道是什么的网友瞎聊天,也不会只能考上这个不知道会被分进什么破宿舍的大学,更不会一天收到七八次死亡威胁,还他妈自己拿着打火机随时准备给自己点天灯。

  但我有什么办法,现在后悔自己当年没有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也太晚了点。

  鹿天安仿佛又意识到什么,茫然无措地小声问:“医生?你,你做什么呀……”

  “没事,我跟NPC聊天。”

  这栋废楼一直算不上安静,下面几层时不时就有枪击声回荡。但这一刻我觉得我连风吹过地上的破编织袋发出的飒飒轻响都能听清。心跳得越来越快,像是有一个怪物挤在这具窄小的皮囊里,随着心跳的鼓点挣扎。全身都在膨胀,挤压得骨骼咔咔作响。疼痛被无法抑制的躁动压了下去,嗓子发干,耳边的轰鸣声逐渐变得高亢又尖锐。我有点费力地从地上站起来,感觉四肢不太听使唤,像是属于另一个人的。

  有人从我旁边扑过来。我听见了风声,也看到了地上的影子在变化。时间被拉得极长,我陌生的左手抬起,轻轻一握,非常轻松地越过他张开的手臂抓住了他的脸。好像有别的东西在代替我思考,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手臂已经自己向右侧重重一甩——那个比我高出半个头的壮汉被我扣着下巴甩了出去,撞到了从我右侧扑过来的另一个人,两人叠在一起摔了出去,过程不比丢出一只玩具熊更难。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力气,也不想思考。我抬手抹掉差点顺着头发流到眼睛里的汽油——这东西挥发得还挺快,十分熏眼睛——我眨了两下发酸的眼睛,再抬头,孜止归正直勾勾地盯着我,脸上神色很紧张。他声音又放平缓了,轻声道:“你不要急,事情还没到这一步。就算他要杀人,也肯定先杀我。”

  海明晴站在原地,对他的话不置可否。他枪口垂着,看着我的眼神比孜止归吓人多了。

  说来也奇怪,恐惧这东西可能真有一个阈值,一旦超出就再也感受不到了。起码我目前的心理状态十分平静,只因为自己这条小命反复在钢丝上横跳而感到心累,还有点被卷进这一系列糟心破事的好笑。那点好笑迅速生根发芽,变成无可抑制的兴奋,哪怕我努力抑制,还是撑开我的嘴角,挤出我的喉咙,让我全身都为此而颤抖。我按了按因为起身动作又开始胀痛的太阳穴,想把咧开的嘴角收回来,可是失败了。我放弃了,看海明晴没有动的意思,就主动提议:“要不我过去?”

  我往前走了一步。

  他后面原本没瞄准我的人也迅速举起枪对着我。

  海明晴几乎在同时摆手,示意他们把枪放下。他盯着我,额外多看了两眼我攥在手里的打火机,沉稳地问道:“你要跟我谈什么条件?”

  “咱们谈什么条件啊,谈感情就够了。我这不是第一次见到我便宜儿子,想给你一个充满母爱的拥抱吗?”我又抹了一把还在往下淌的汽油,甩了甩手,“毕竟你第一次见我就这么热情地欢迎我,我怎么也得回礼啊,你说是吧?”

  海明晴眯了眯眼。

  就在这时,楼梯口突然传来噔噔噔的声音。韩墨居然从下面跑了上来。他一上来,看见这个架势先愣了一下,满脸都是疑惑,下意识看向海明晴:“……义兄?”

  海明晴眉梢一扬,用柬语说了几句话。

  韩墨一呆。

  他又说了几句。

  韩墨露出惊讶的表情。

  眼见他们还要说,我不得不提醒:“其实我听得懂柬语。”

  毕竟智吕远……我是说,海坤伟是个动不动就喜欢故意用柬语说两句话的人。我耳濡目染,虽然不太会说,但听还是听得懂一些的。海明晴跟韩墨说我手里有他们父亲的东西,让他趁我%@*%把我手里的*&%抢了再*@¥%%,还说我身上有#%¥%,让他小心——我不能全听懂,意会一下还是可以的。

  我不想和韩墨动手,但我现在无比渴望干死海坤伟这个混蛋玩意儿,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为此感到期待。我的手不受控制地移向打火机的滑盖,脑子里的念头转得飞快,眼前似乎有很多不明光影在飞舞,恨不能把包括自己在内的整个操蛋世界一起点炸——

  韩墨突然小声问:“义兄,为什么养父给所有人都留了东西,只没给你留啊?”

  海明晴:“……”

  气氛突然凝固了。

  韩墨一无所觉,好像只是随口一问。他接着就转身对着我,紧张兮兮地道:“小妈你不要冲动啊!”

  我:“……”

  我拿白烂话刺激海明晴是我的事,但他叫我叫得这么情真意切可真是噎得我一口气上不来。那些疯狂的念头消退了一些,我隐隐觉得自己有些不太对劲儿,可又静不下心去思考这是怎么回事。心里躁狂得像一只困兽,只想冲破樊笼释放——

  偏偏孜止归在这时候严肃点头:“嗯,毕竟你们是一家人,有矛盾可以坐下来慢慢商量。”

  韩墨应和:“是呀是呀!”

  我:“……”

  海明晴:“……”

  那只野兽又蔫了。

  我被反复拉锯的理智和疯狂搞得很难受。就好像嫌状况不够混乱一样,又一个人从电梯口无声无息地翻了上来。那人依旧穿着紧身战斗服,护目镜不知哪儿去了,双眼露在外面。我之前觉得我们应该认识,但我完全没想到他居然是……

  “……三哥?!”

  榟袂龘额角有一道伤口,血染红了侧脸,但我还不至于认不出。他落在楼梯口另一侧,上下打量我几眼,抬手把口罩扯到下颌,平淡地道:“我不是让你不要做多余的事?”

  他的语气太像教导主任抓逃学了。我下意识就辩解:“不是我先动手的……”

  三哥又深深看了我一眼,转向海明晴:“我们谈谈。”

  “……跟我谈,你也配?”海明晴嗤了一声。

  “我不是来和你吵架的。”三哥神色不变,“我受人所托,跟你做个交易。”

  “哦?你说交易就交易?”海明晴冷笑,“凭什么?”

  孜止归幽幽地叹了口气:“都是一家人,何必闹得这么难看呢……”

  海明晴脸色刷地黑了。他骂了一句“闭嘴”,转身一脚踢在他身上。孜止归被他踢得翻了个身,顺势滚到柱子后面去了。我看得一呆,不对的念头刚浮出来,就见到站在海明晴身后警戒的那个男人突然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

  一双手从后面伸过来,在他倒地前抽走了他手里的枪,稳稳地对着海明晴的……裤裆。

  我:“……”

  孜止归不知道怎么把手铐挣开了,但他腿上的麻绳还在,估计来不及解开,所以人还坐在地上,只有手抬着,枪口就顶在海明晴的裤裆前面。这个威胁的姿势实在是挑战了我的三观,但他神色十分坦然,一只手举着枪,另一只手在自己膝盖上一拧,发出咔吧一声。他活动了一下拇指和手腕,抬头看见海明晴又惊又怒的神色,还发出很正常的威胁:“别动。”

  海明晴:“……”

  三哥也很正常地对韩墨说道:“让无关的人离开。”

  韩墨眨了眨眼,在这种……威胁下,真的做了个手势。出乎我的意料,那些持枪警戒的人竟然没有一个犹豫,纷纷听话地离开,还带走了挣扎不休的鹿天安和倒在地上的几个男人。没有人叫我,但也没人赶我走。我索性不跟自己处于爆炸边缘的头过不去,原地蹲下休息,努力地吸气吐气,试图让自己别颤抖得这么厉害,也试图找回自己的理智。

  这样做好像有一些成效,我觉得脑袋膨胀得没那么厉害了,与此同时身体变得越来越沉重,每一块肌肉都隐隐作痛,尤其是左臂,像是运动过度拉伤了一样。

  韩墨目送最后一个人下楼。他的视线从剩下的每个人身上扫过,最后看向海明晴。后者皱了一下眉,还没开口,孜止归突然说:“他做不到。”

  “那种药的效果和副作用是同步的。这个距离,他要两秒,我只要半秒。”孜止归已经单手解开了绳结。他跟条鱼似的从麻绳里滑出来,持枪的手腕始终稳定得一动不动。

  海明晴冷笑:“不试试怎么知道?”

  孜止归摇头:“……你舍不得给他加大剂量,否则白虎上不来。”

  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其余几个人似乎都听得懂。

  韩墨愧疚地低头:“对不起,义兄,我没挡住三舅……”

  海明晴猛转头:“……你叫他什么?!”

  “三舅啊。”韩墨理所当然,“他不是小妈的三哥吗?”

  海明晴:“……”

  三哥摇头:“你应该叫我哥。我的一半基因来自于你的养父,是你的兄长。”

  韩墨一呆。他茫然无措地低头掰了掰手指,惶恐地看向我,又看向海明晴,声音颤抖:“义兄,养父和小八真的……吗?”

  海明晴怒道:“你闭嘴!”说完,他阴冷地看着三哥,“一个培养皿里出来的玩意,也配自称兄长?!”

  三哥不说话了。一时间,他们陷入僵持,脸上都带着凝重之色。

  我盯着已经脱身,却还坚持用枪对着海明晴裤裆的孜止归——从表情来看,他好像真的不觉得有任何不对。

  我:“……”

  要命啊,他们怎么能在这么好笑的情况下继续进行严肃又秘密的谈话啊?!我满肚子的槽抓心挠肝,已经快忍不住了啊……这种全场都是逗哏,只有海明晴一个捧哏的感觉是怎么回事?!我要是现在笑出来,他真的会崩了我吧,真的真的会吧?!

  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三哥叹了一声。他开口道:“实验记录显示,普通胚胎细胞因无法承受实验所用药物而崩解,唯有分离成两个独立的胚胎细胞后才有可能承受药性。所以成功的实验品全部是双胞胎。”

  海明晴没说话,但他似乎察觉到什么,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委托我与你做交易的,是你的同胞兄弟。虽然你不知道他的存在,但你应该知道这意味什么。”三哥从脖子上取下项链,U盘在垂下的链条底端微微摇晃。

  “海坤伟的体检报告和实验记录。交易吗?”

  

  54

  海明晴跟三哥和九妹一样是双胞胎,他有一个同胞兄弟,但是自己不知道。

  而且他还不知道自己可能跟他们一样,是什么实验的产物。

  我不清楚更具体的东西,但我记得海坤伟还是智吕远的时候确实和我说过,他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两个儿子……

  海明晴的表情阴晴不定。

  “绒绒。”孜止归突然叫我。我下意识看过去,他向楼梯口的方向侧了一下头,暗示我下楼。

  那种想不顾一切拼命的冲动不知何时褪去了,就跟出现的一样莫名其妙。我虽然很好奇他们在说什么,但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还是乖乖站起来往楼下走。

  “韩墨,你也下去。”海明晴说。

  韩墨点点头,毫不犹豫地转身从楼梯口跳了下去,动作十分敏捷,比我快多了。我还扶着头慢吞吞地挪动着,他已经消失了。

  三哥就站在楼梯口。我从他旁边走过的时候,他一伸手,把打火机从我手里抽了出去。我才想起自己还捏着这玩意,手滑一下就能把自己点天灯……三哥收起打火机,垂着眼睛嘱咐道:“不要离开,等我下去。”

  “好……”

  我又一阶一阶挪下楼梯。

  透过没有封死的空隙,我能看见韩墨就在楼梯下面等我。这楼梯没有扶手,往下走比往上走难得多,我只敢盯着自己的脚尖。我慢慢走到一层,一抬头,发现除了韩墨,所有从六楼撤下的持枪男人都在,每个人都看着我。

  我:“……”

  韩墨不知从哪里找到一条毛巾,殷切地递给我:“小妈,你擦擦脸!”

  我:“……”

  我默默接过毛巾,盖住了脸上扭曲的表情,开始用力搓脸上头上的汽油。楼里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我耳边除了织物摩擦的沙沙声什么都没有。我反倒有点不安了,迟迟不敢放下毛巾面对十几个黑道份子……

  就在我有一下没一下擦着头发的时候,寂静中突然响起韩墨的声音。

  “小妈,养父给你留什么了呀?”

  “……”

  他没给我留什么。

  不过是一封在从大门走去别墅的路上匆匆写下的邮件而已,连标题都没有。

  

  55

  我的小男孩,你看到这封邮件的时候我已经死了。

  无论你听说什么,都不必在意。你只要记住,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本想等你离开再动手,但我的时间到了。

  我给你留了几个老伙计。你不需要知道他们,他们也不会让你知道。但如果有一日,你因我而死,他们一定会让杀了你的人后悔出生。

  认识你很高兴。

  我会在地狱里为你祈福。

  

  智吕远。

  

  

  TBC……

  * 中元节的更新。

  附上教父在地狱的某次对话。

  “你连告别都没跟小绒绒说过就死了,不怕他伤心吗?”

  “我这种人死了,世界都会很高兴,所以我的小男孩也用不着伤心。”

  “……为什么要为他祈福?”

  “我认识的人都是跟我一样的混蛋,不值得祈福。只有一个干净的小家伙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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