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uffskein

朋友们啊,不要再问我诗在何方。
去吧,去吧,穿过大海,遥望那片红白的土地。以相同的名字为指引,便能找到那与黄金同色的宝藏。

那些年,和盟主纠缠不清的男人们(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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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介:直男武林盟主闭关三年,出关发现世界变成了耽美。


  * 大纲型快速脑洞,盟主温柔苏撩遍全江湖而不自知



  32
  武林大会第三天,风平浪静,诸事顺利。
  比武大会结束后,为了不重现昨日和人打招呼笑到脸僵的悲剧,我挑了条僻静的小巷子。从巷子穿出来,再走两条街便是客栈。
  正值黄昏时分,街上热闹得很。灯笼已经点亮,与夕阳一同为青石路面铺上一层流金。行人熙熙攘攘,小贩吆喝声不绝于耳。离巷子口最近的是个半仙摊子,穿着道袍的中年人摇头晃脑的解签,把坐在对面的人说得一惊一乍。我随意瞥了一眼,本来没注意,可走出两步之后,突然觉得不太对。
  有孩童一路走一路笑闹,路过墙角的乞丐时不小心被支出的竹竿绊倒,哇哇大哭。母亲慌忙蹲下哄孩子,乞丐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又往里面缩了缩,扯着破布盖住了脸。
  不对。
  支在街边的包子摊,后面的小伙计掀起蒸屉,袅袅热气散开,吸引了几个行人驻足。一个书生从他们旁边路过,下意识的投去一瞥,又不感兴趣的继续翻着手中的竹简。
  ……都不对。
  那半仙脚下穿的是一双软底布靴,这种靴子走起路来悄无声息,却因为太过轻薄,并不适合普通人日常穿着;
  寻常孩子摔倒后会愣一下,见到父母才会哭泣。可那孩子摔倒后立刻就开始放声大哭。母亲的反应也过于平淡,竟然不是先查看孩子摔到哪里,而是直接哄了起来;
  乞丐虽然遮住了头脸,但我从衣服的破洞看到他的太阳穴外凸。他必然练过硬功,且功力不俗;
  至于那个包子摊……我前几日在摊上买过包子,和当时那个小伙计聊了几句。他父母早亡,家中只有他和妻子两个人,妻子每天在家揉面包馅,他则早起出摊。现在那摊子后面站着却不是他——先不说他家的包子往往中午就卖光收摊了,就说以他家中的情况,若是他有什么事不能出摊,绝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找到替自己出摊的人。
  我脚步不停,从街道穿过,越走越是心惊。
  这短短几步路,只数我能看出破绽的就起码有二十个人。这些人假扮成普通百姓,伪造出了这副热闹的场景。若是换个人,恐怕根本看不出这条街有什么不对。
  会花这么大的心思布局的人……
  我在街道中央停住脚步。
  行人依旧来来往往,每个人都精心地维持着这副假象,处处是破绽,又处处完美至极,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时竟让我不知从哪里入手。
  我在原地转了一圈,估测了一下这些人的水平,最后看向一家酒楼——几乎所有的高手都以那家酒楼为中心,若不是幕后之人故布疑局,那么他定是在楼里。
  酒楼有两层,一层大堂里有不少食客,看起来很是热闹,但二层的窗边却只有一桌客人。我抬头看去,透过敞开的窗格看见了一个人。那人应是没预料到我会突然抬头,猝不及防地与我对上视线,慌忙将头转开。
  我已经看清了他的脸:“……林荣?”
  林荣头戴镶金玉冠,打扮得比我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华贵,但也不至于认不出来。他抿了抿唇,又一次看向我,目光很是复杂。他不知是在听谁说话,脸色猛地变了一下,过了片刻才开口道:“漠大哥,相逢即是有缘,不如上来坐坐?”
  他话虽是这样说,却笑得太勉强了,从表情到眼神都写满了让我赶紧离开的意思。我又看了看周围虚假的繁荣景象,无论男女老少,皆用眼角余光瞥向这边,就连吵着要糖吃的孩童都不例外。我心里泛起一阵寒意,笑着应下:“好啊。”
  先前在外面,我依据那些高手的位置判断幕后之人在楼里。进了酒楼,我才发现真正的高手都集中大堂。我沿着台阶上楼,二楼有起码五六人藏在暗处,但明面上只有两人坐在窗边。正对着我的林荣表情僵硬,唯有强颜欢笑能够形容。我不明所以地走到近前,看了一眼与他对坐的人。
  那人一身锦衣,手中握着一把折扇,看起来风度翩翩,似是大家公子。他的五官与林荣有些相像。我初见林荣时总觉得有几分眼熟,现在见了这人才明白了源头。我肯定我认识他,只是印象不太深刻。
  我又多看了两眼,突然想起来了他是谁。
  “漠大哥,我给你介绍一下。”林荣干巴巴地开口:“这位是我的兄长……林远。”
  我:“……”
  我转头看林荣:“……你说什么?!”
  林荣脸上带着画上去一样假的笑,重复道:“这位是我兄长,林远。”他说完,比了个请的手势:“漠兄请坐。”
  我:“……”
  我坐……我坐什么我坐?!
  我哪敢坐?!
  这位‘林远’,我当然认识。只是我认识他的时候,他不叫‘林远’,叫‘慕容源’。
  八年前,他是三皇子。
  八年后,他是当今圣上。


  33
  林荣叫他兄长……
  当今圣上唯有一个兄弟还活着,名讳慕容凛。
  林荣……林……凛……慕容凛?!
  我真是要给他跪下。我们相识五年,他从来没告诉我他就是本朝唯一的王爷慕容凛!!!
  这情况实在复杂。‘林荣’从未告诉过我他是王爷,他也不知道我见过皇上。他这样介绍是为了隐瞒身份。可皇上认识我,他当然肯定我知道他是谁……这位子我坐是不坐?!
  还有,我比‘林荣’年纪大,他往日叫我漠大哥,我从来没觉得有什么……现在我知道了他是王爷。这天下有资格让他称一声‘哥’的也只有坐在我面前的这位陛下,他当着皇上的面叫我‘漠大哥’,我……
  我进退维谷。僵持片刻后,‘林荣’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他嘴唇一抖,看看我,又看看似笑非笑的‘林远’,声音干涩地问道:“你们……认识?”
  这一句话问出来,他自己的脸先白了。
  我突然有点后悔刚刚没有顺势坐下,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我深吸一口气,屈膝半跪:“见过圣上。”我顿了顿,转了一下头,也向林荣行了一礼:“……见过王爷。”
  林荣的靴子猛地后退了两步。
  我低着头,约是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听见一句“起来吧”。我应了一声,刚站起来,又听见一声“坐”。我不太确定这话是跟我说的还是跟慕容凛说的,于是偷瞄了一眼,见他确实看的是我的方向,这才老老实实地坐下了。
  之前他们两人皆是侧对着窗户,我这一坐,恰好正对着窗户,可以看见外面街道的景象。只见行人小贩各司其职,还在精心维护着那副市井气息——我算是明白这个局是谁布下的了——敢情根本不是在针对什么人,只是随着皇上出行的暗卫为了保护皇上的伪装。
  回想起八年前跟在‘三皇子’身边的那些个暗卫一言难尽的水准,与如今这些比起来,可真是天上地下的差别……
  我微微走神了一下,忽地听见皇上合上折扇。他将那把扇子啪的往桌上一放,我下意识地循声抬头,就听见他笑道:“漠寒,你胖了。”
  我:“……”
  “胖了好多。”
  我:“……”
  我心里五味陈杂。我们初见的时候我为了伪装马奴,下狠心把自己耗成了个皮包骨头的模样,那可真是形销骨立,回山的时候连师叔都没一眼认出我来……和那时候相比,我当然是胖了好多。
  可他这句玩笑似的话我又没法回。我不知道他究竟打着什么主意,也没法像对待朋友那样笑语几句……
  “皇兄,原来你早就认识漠大侠。”林荣……或者说,慕容凛忽地开口。他徐徐坐回了原来的位置,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笑,像是在替我解围似的接过了话头:“你都没告诉过我!”
  慕容源听了他的话,对我一笑。
  他的相貌与八年前相比没有太多变化,气质却截然不同,这也是我没能第一眼认出他的原因。曾经他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的公子,温润内敛。可现在却像一把出鞘几寸的刀,暗藏锋芒,令人捉摸不透。哪怕只是笑,看着都像有别的意味。
  他对我笑过,转向慕容凛,语气轻松:“我与你说过,只是那时你还小,怕是记不得了。”
  慕容凛哦了一声,状似感兴趣地说道:“那皇兄再同我说一遍吧!”
  我:“……”
  我知道慕容凛这话定是好意,可我是怎么与慕容源认识的,这事儿实在是……倒不是说我们之间有什么龌龊,只是这事乃是隐秘,我一辈子都不想对人提起。哪怕是惯来与我亲厚的师弟我都没透露过半分。他这样一问,让这位圣上回忆起之前的种种,我真怕他一个不高兴就把我灭口……
  慕容源忽然看了我一眼,我不小心对上他的视线,转开也不是,继续盯着也不是,又僵住了。
  他不在意地转回视线,像回忆什么温馨过往似的,一只手抵在唇前,低笑道:“这可说来话长……”


  34
  这事说来其实很简单。
  八年前,我十九岁,年少气盛,整个人充斥着无处可使的精力,天南地北的到处乱晃。某日正巧路过边关,见到一个气息奄奄的士兵倒在路边——原来是边关告急,那士兵是拼杀出来送信的,可惜伤得太重,半路就撑不住了。他用最后一口气将消息告诉我,人便不行了。临死前,他一直在哭,他说他想杀了草原王替他的母亲和妹妹报仇,但是没机会了……我一时冲动就对他许下诺言,说我会替他杀了草原王。
  换成如今,我绝不会这么轻易做出决定。但那时毕竟年少,凭着一口气什么事都敢去做。我将口信悄悄送进营帐,转头便在脸上弄了个丑得让人不想看第二眼的胎记易容,又钻研了十多天,成功的在其他部落给草原王进贡马奴时混了进去。
  我手臂上原本就有一道极其显眼的狼咬伤疤,加上身上零零碎碎的其他疤痕和茧子,看起来和其他自小被掳进草原的汉人马奴没什么区别,整个过程竟然都十分顺利,后来更因为干活麻利和伪作出来的懦弱性格,被挑选进营帐服侍,就这么蛰伏了下来。
  草原王十分狡猾,他的大营里有八个主营帐,八个替身,吃穿用度全部一模一样,谁也不知道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草原王。我耐下心一点点观察摸索,趁人不注意时夜探了好几次营帐都无法确定。直到一个月后事情起了变化,我突然被派去服侍前来与草原王谈判的‘汉人的三皇子’,也就是慕容源。
  马奴只是草原上一个统称,并非负责照顾马的奴隶——正好相反,马对于部落而言是非常宝贵的,根本不会让奴隶靠近,都是由各个战士亲手照料的。马奴负责的是其他零碎杂活。而我因为脸上的胎记太丑,连端茶倒水这种活都分不到头上,是负责倒夜香的……
  那时候慕容源也没比我大多少,却沉稳异常。草原王的人其实是打着羞辱他的主意,故意派我这个原本负责倒夜香的丑奴给他端饭,他也面不改色的接了这个挑衅,三言两句将话转了个矛头,反将人怼得哑口无言。
  不过对我来说这就不是什么好事了。因为部落的人没法打他这个‘贵客’,只能抽我出气……其实这倒没什么,那些人只不过会点拳脚功夫,再加上我故意滚来滚去,鞭子能落实的都没几下,就算抽到也不疼。奈何慕容源觉得我这是无妄之灾,非以我会汉话的名头,点了我服侍他起居。他确实是好意,明明嫌弃我丑嫌弃得都不想看,但怕我出去又挨打,晚上还是把我留在营帐里,让我睡在门边……
  可这才是最让我发愁的地方。
  开始几日还好,我还有机会趁他睡着之后跑出去夜探大营。但在草原王的营帐里住了几日后,他有些沉不住气了,白日还能做出一副平淡镇定的模样,晚上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睡不着,就开始拉着我说话。起初只是没话找话的说些草原风光和路上的见闻,后来他自己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就拐到了宫廷密辛上。
  就比如十几年前贵妃溺毙之事。
  ……那是宫墙外面的人能听的东西吗?!
  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是因为面对一个汉话半懂不懂的丑奴比较放心,还是早在心里决定了等事情结束就把我灭口……反正他说的那些东西,桩桩件件都够要我的命了。
  最过分的是他说着说着,还要问我一声。我含含糊糊地装磕巴也好,假装听不懂回他几句草原话也罢,他就是非要得到一声回应才算满意。如此一来,我只得一直留在营帐里听他没完没了的自言自语,根本没机会跑出去……
  就这么艰难的又过了半个多月,我突然发现不止我一个人在偷偷调查,还有一批人也是同样。我专门留意过,那些人正是慕容源的人。我因此多加了份心在慕容源身上,拼拼凑凑,慢慢肯定了他这次不是单纯来谈判的,定是抱着谈判不成就刺杀草原王的心——可就凭他带进营帐那些暗卫的水平,草原王根本是耍着他们玩的。
  我其实应该感谢慕容源打草惊蛇的举动。如果不是他的种种异动,我也没法肯定哪一条才是那条狡猾的草原蛇。
  慕容源跟草原王耗了快一个月,终于有一日,草原王设宴,大张旗鼓地宴请慕容源。
  那一日的酒宴觥筹交错,双方像打机锋似的你来我往了一个多时辰,还是谈崩了——草原王早就有了割据中原的野心,哪里是一个皇子几句轻飘飘的话就能劝下的。当时情况比较危急,只要草原王离开营帐,就会下令进攻边关。慕容源别无他法,只得冒险发动暗卫同时突袭八个营帐。可草原王早有准备,八个营帐里都埋伏着好手,那些个暗卫都没能翻出个水花就纷纷毙命。真正的草原王其实就是宴请他的这一个,是专门来看慕容源笑话的。他看够了乐子,哈哈大笑着吩咐人斩下慕容源的头,并着那些暗卫的一起垒成颅塔祭旗。
  慕容源心知无路可逃,索性脊背挺直,没有丝毫惧意地对着草原王用汉话慷慨激昂的说了一通保家卫国、以死殉道的觉悟。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紧跟着骂了一串他让我教他的草原脏话。
  骂得特溜,一个奔儿都没打,也不知道他在心里反复骂过多少次……
  慕容源骂到兴起,风度都不要了,袖子一撸,桌子一掀,指着草原王的鼻子骂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气势着实惊人,连奉命去砍他头的护卫都没敢靠近。等他一口气骂完,草原王气得额头青筋直蹦,纯金的酒杯都被他捏扁了……我就是趁这个他气昏了头没有防备的时候摸到他的背后,用宴席上割肉的尖刀刺穿了他的后心,一击毙命,把这条盘踞草原多年的狼王给宰了。
  为这一刀我准备了整整三个月,没有一刻放松过,除了听慕容源突然从‘死得其所’转成‘老王八你生儿子没p眼儿’的时候愣了一下……咳,总之,他死得也不冤。
  他死之后,我硬是拼着一口气把营帐里的护卫都杀了,又割了草原王的头准备带走祭拜那个死在半路的士兵。歌女舞姬早都吓得四散奔逃,等我换上护卫衣服也想趁乱混出去的时候,一转头看见慕容源居然还愣在座席上没走。我也不能丢下一个皇子不管,只得扒了套衣服给他也换上,一边用草原话高喊着‘抓刺客’,一边带着他顺了两匹马,趁乱逃出了大营。
  虽然说来惊险,其实整个过程顺利得超出我的预期,并不怎么艰难……起码比之后对付南黎毒尸和影阁时容易得太多,就是耗时久了点。真正难的反而是出逃过程,我带着个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皇子,那真是把逃跑难度增加了好几倍。好在慕容源是个能吃苦的,跟着我连续啃了好几天草根和没盐的烤肉也没说过什么。
  可有的事,不是能吃苦就能解决的。
  草原昼夜温差大,为了躲避追杀,我们不能借宿在牧民家里,只有幕天席地。有时候找不到一块能避风的石头,只能躲在马后面。夜里的寒风一起,骨头都要吹散了。慕容源一个娇生惯养的皇子,哪怕意志力足够,身体也吃不消。茫茫草原哪有那么容易找到牧民借袍子,我不得不冒险折返,趁夜潜入追杀我们的人马中顺了件羊皮袄子给他,被狗追出几里地,还挨了两箭……
  也是因为他没这么玩命骑过马,大腿内侧被磨掉一层皮。他是能忍,但为了防止他流血被猎犬闻到,我只能把剩的那点伤药全都给了他止血,自己烧了点草木灰压在伤口上,聊胜于无。因为绷带不够,一路跑一路掉灰,把马呛得直尥蹶子,好险没把我摔下去……
  最悲惨的莫过于守夜。
  我们出逃第四天,慕容源表示他可以替我守夜。
  他是真的好心,我也是真的感激。可是……
  我:“十尺之外,你能看清那边有几块石头吗?”
  慕容源:“……”
  我:“百米之内,你能听得见人马蹄声或狼群吗?”
  慕容源:“……”
  我:“现在是什么时辰,我们正面朝哪个方向?”
  慕容源:“……”
  我无可奈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快睡吧,明早还得赶路呢。”
  慕容源:“……”
  “你三天没睡,后面怎么办?”他问。
  “没事,我白天在马背上补一觉就行了。”
  “马背上能睡觉?!”
  “……你不和我说话,我就能。”
  “……”
  这一路是艰辛了点,不过有个人陪着,倒也比我一个人日夜赶路有趣得多。慕容源大约是在宫里憋久了,这一路上除了赶路也没什么能做的,反倒是成全了他那点话痨欲|望。论起天文地理治世之道,哪样抽出来都能把我听得一愣一愣的。无论他说什么,我都只有点头听着的份。
  可轮到我,我说什么他都不信。
  我说我姓漠,单名一个寒,字冬雪。他说我这假名编得太不走心。
  我说我是武林盟主,他说让真的武林盟主听了肯定要打死我。
  我说我杀草原王是因为我对一个死去的士兵许诺,答应了要替他报仇,他说我不肯透露雇主消息就算了。
  我说这世上有一种毒,用时将两种单独食用皆无害的药粉混在一起,一刻钟内服下能令人三个时辰后毙命,但过了一刻钟却毒性全无,无论如何都检测不出来,他说这是志怪小说里凭空捏造的。
  我说内力控制的精细程度是区分一个人算不算一流高手的分水岭,想做到隔山打牛不难,难的是能隔牛打山。他说……哦,这个他倒是信了。因为我当场给他表演了一下隔马碎石。
  等十几天后我们摸到边关时,他已经瘦了一圈,黑了不少,唯有眼中神采更亮。我把人送到,想了想,把草原王的头也一并给了他,只割了一把头发和一只耳朵准备带去祭拜。他始终不信我是武林盟主,坚持认定我就是个收钱买命的杀手,一直想让我转投他麾下,许诺了种种好处。我拒绝之后他也不恼,发表了一通‘我很遗憾’的感言后,改口问我想要什么奖赏。
  于是我问他要了十两银子的路费,算是结了这一场机缘巧合的共患难情谊。
  其实我也不是什么都不想要。对于他许诺的黄金秘籍,我当然是心动的,可我这些天听他说了那么多秘闻,还一路跟他没大没小的,我是怕这位三皇子事后算账,哪天想起来了,再把我灭口……所以我只象征性的要了点银钱,算是我们各不相欠。只要他不是心眼儿小得非要我死,以后江湖朝堂隔得远,也就相安无事了。
  ……谁能想到世事无常,我居然还会再见到他呢?


  35

  皇上又不是武林盟主,可以满天下的乱跑。天子离京都这么大的事情,光是想一想,我这个对朝堂一无所知的人都觉得心里发颤,更何况是亲眼目睹。再加上我方才知道‘林荣’其实是‘慕容凛’,唯一的王爷……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两个人坐在我面前,我先想到的居然是另一件让我担忧的事——萧宁。
  萧宁到底知不知道他的主子也来了凛雪城的事?他的那个麻烦……和这两人有关吗?
  慕容源说是‘说来话长’,其实将事情压缩至了几句话,只说我们在草原相识,一见如故,把当初刺杀草原王的事说得像游山玩水一样轻松惬意。我当然不能反驳,默默地听了,在慕容凛看过来时点点头,就像我真的陪皇上郊游过一样。
  在我印象里,慕容源其实是一个很健谈的人,话痨程度和我不相上下……他当初对着一个听不懂话的丑陋马奴都能说上两三个时辰,后来我们一路疾行,他也是抓住空隙就说个没完。但再回想一下在草原王营帐里那一个月,他又不是个话多的人,对待下属多是三言两语将事情说清便停下,和同慕容凛说话时差不多……这等收放自如,令我十分佩服。
  慕容凛听过也没说什么,热情地替他斟酒:“皇兄喝酒!你难得来我这里一次,一定得尝尝这城里的鹿宴!虽然比不上宫里的御厨,也有着不一样的风味!”他说着,还招呼了一下我:“漠大侠也吃呀!”
  我:“……”
  鹿鹿鹿!又吃鹿?!
  我已经吃了几天的鹿了?!
  这是要补死我的节奏吗?!
  我慢吞吞地拾起筷子,在起码七双隐藏在暗处的视线注视下,缓缓夹了一筷子青菜。
  ……味道超好。
  慕容源只尝了几口鹿肉便放下筷子。他一放下,我在心里遗憾地叹了口气,也跟着把筷子放下了。慕容凛动作一顿,咬着筷子,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是菜色不合皇兄的口味吗?”
  慕容源看了他几眼,笑道:“没有。只是我还有些事,就先走了。你与……”他又看了我一眼,“……阿寒继续吃吧,不必送我。”
  我:“……”
  刚刚还漠寒呢,怎么就突然变成阿寒了……
  慕容凛点点头,非常乖巧:“好!我听皇兄的!”
  慕容源站起来,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俯身轻声道:“别忘了我说的话。”
  我眼见着慕容凛的脸刷得白了,可他声音还带着一如既往的亲昵:“嗯,皇兄放心,我记着呢!”
  他走之后,藏匿的暗卫也跟着离开。我望着窗外,只见街道上的摊贩纷纷收摊,行人也不再走动,迅速而有序的撤离了这片街区。转眼间外面便空荡荡的一片,只有几盏没被收走的灯笼摇摇晃晃,照亮了一条空巷。
  我再转回视线,慕容凛静静地坐在椅子上,还保持着送离皇上的姿势没动。筷子上的菜早就掉在了桌上,他没注意,目光空洞地望着楼梯口,像被抽走了魂。
  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一个激灵,慌张回神。
  “还看呢?人都走出两条街了。”我瞥了一眼最后几名从屋顶撤离的暗卫,重新伸筷子夹了一口菜,那滋味真是比我吃过的哪一次都鲜,恐怕不是酒楼厨子的手艺,而是王府的。
  “漠大哥……”他呐呐地开口,小心地瞥了我一眼。
  “……”
  我有心让他别再这么叫我,但看他那副眉毛都耷拉下来的样子,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我与他虽然相识五年,实际一共也只见过几次。我这人野惯了,加上事情太多,总是到处乱跑,他则从未离开过凛雪城,所以我们多是书信往来。我其实注意过他用的纸墨都非凡品,只当他家境颇丰……从没想到他真实身份居然是个王爷。
  但这朋友交也交了,他都不嫌弃我这个江湖莽汉,我难道还能介意他的身份不成?
  “我不是故意要隐瞒你……只是……”他咬了一下嘴唇。刚刚长开的轮廓还不够硬挺,再做出这么孩子气的动作,就更显得小了。我算了算他的年龄——我们初遇时他才十五,如今也不过刚及弱冠——的确还小呢。
  “无事……我既不是因为你的身份与你结交,自然也不会因此与你断交。”我摸了摸酒壶,偷偷用内力将已经凉了的酒重新焐热,替他倒了杯温酒:“我就是有点吃惊……你啊,总得给我几天缓一缓。”
  “你不怪我?”他眼睛一下亮起来。
  “怪你什么?”我笑笑:“你愿意告诉我的,我听着就是了。你不愿意说的,我还会逼你不成?”
  人活于世,何必事事都要刨根问底。知己也好,情人也罢,便是再倾心相交,也总会有所保留。我既没有将心剖给他看,又怎么能期许他对我毫无隐瞒?
  他重重地嗯了一声,看样子很是高兴。
  “快吃吧,吃完我送你回去。”我看了一眼天色。黄昏已过,这附近几条街大概是被暗卫清过场,至今都没有行人。那几个灯笼的光不足以照亮街道,反倒让气氛变得更加诡谲。
  若之前我不知道他的身份,只当他是个富家公子,有护卫随行我还能安些心。可他是个王爷,现在身边又没人跟着,我可不敢让他独自回去。
  “不用,这里我熟得很,不会迷路!”他完全没有危机感,开开心心地喝酒吃菜。
  “我是怕你迷路吗?我是怕你出事……”我无奈。
  他动作一顿,脸上的笑慢慢淡了下去:“……放心吧。只要我在城里,就没人能伤我。”
  凛雪城是他的城,他对这里放心也很正常。我这样想着,突然觉得不对——他的话好像还有别的意思。
  ‘只要我在城里,就没人能伤我’……那么出城呢?
  慕容凛自从十三岁封王,被皇上赏赐了这座城,七年来从未离开过。唯一一次出城,就只走到了城郊的破庙,被杀手堵了回来,恰好被我撞见……
  我忽然有些心惊。
  当年那些杀手、那个在城门楼上射了一箭破城弩的人……究竟是谁的人?
  慕容凛放下筷子,似乎是叹了口气。他望着窗外,开玩笑似的说道:“唉,本来我还想骗你带我出去闯荡江湖玩的,现在被你知道我是谁了,就没机会了……”
  我心情复杂,不知要说什么。
  ——这座城,于他而言,究竟是赏赐,还是囚笼呢?
  “漠大哥。”他忽然唤我。
  “怎么?”
  “这里还有我皇兄的人吗?”他问。
  我仔细探查了一下,摇头:“就我能感知的,没有。”说完,我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你若真想去江湖闯荡,可以来找我,我带你去。”
  他猛地抬头,定定地看着我。我见他眼神几次变化,手指颤抖,似乎只差一点就要开口,但最终只是摇了摇头,摇去了眼中蓄起的水光。
  良久,慕容凛轻声道:“漠大哥,谢谢你。”
  我在心里叹了一声,不再提了。
  他扬起脸对我笑笑,揭过了这个话题:“对了,漠大哥,你要小心一个人。”
  “嗯?”
  “萧宁,他是我皇兄的人。”他说。
  我一愣:“我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萧宁是我皇兄派去监视你的?”
  “……”


  36
  将慕容凛送回他的居所,我没用轻功,沿着街道慢慢往客栈走。这几日发生的事太多,我趁着回客栈的路上仔细想了一遍,试图理出个头绪来。
  还没等我想清楚,巷子阴影里忽然转出一个人。全身漆黑,脸上带着没有五官的白色面具,甚至连眼睛都没有露出来,唯有面具额上画着一抹猩红。
  我停住脚步。
  他低下头,快而清晰地说道:“主子,黑乌的人已经进城。三个时辰前有人试探于白浅,被绝情谷的人暗中阻止。我们的人未与他们接触。”
  我嗯了一声,他接着说道:“东木处尚未发现黑乌的人。”
  我点头:“白浅那边,除非绝情谷的人拦不住,否则不要出手。东木也一样,继续守着吧。”
  “是。”
  他向后一步退入阴影,仿佛融化在了黑暗里。
  我揉了揉额角,把之前想到一半的事重新拾起来,继续向客栈走。等我走回房间门口,已经差不多有了点想法,但一推门,又被房间里多出来的那个人吓忘了。
  慕容源,当今圣上,正悠闲地坐在我的房间里喝茶。
  我:“……”
  为什么一个两个都喜欢不打招呼的往我房间里跑?!况且他不是有事吗,怎么又折回来了?!
  我将门仔细锁了,免得再有第二个人突然闯进来,这才走到桌边:“……圣上怎么在这儿?”
  慕容源看我一眼,拖长了声音:“这次不跪了?”
  “圣上要是想看我跪,就不会单独来找我了。”我在他对面坐下,给自己也倒了杯茶,缓一缓连续受惊过度的心脏。
  他笑起来,用力一拍我的肩膀。慕容源没说话,但神色分明放松了下来,也不复脊背挺直的坐姿,随意的将一只手搭在桌上,侧头看着我:“这天底下还敢这么与我说话的,也就只剩你一人了。”
  ……未必呐。
  我摇摇头:“圣上来找我,总不是为了叙旧的吧?”
  “为什么不是?”慕容源反问。
  我:“……”
  我们也没什么旧好叙啊……事情都过了八年,当年的情结也结过了。他突然跑来叙旧,我总觉得是来算旧账的。什么贵妃溺毙、总督谋逆、镇北将军抄家隐情……托他的福,我确实知道的太多了点。要不是这房间里没有他的暗卫蛰伏,我都以为他是专程来灭我口的了。
  “你受伤了?”他忽然问。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腕——原来是拿茶杯时袖子移上去了一些,露出了手腕上的绷带。
  “昨天与人切磋,不小心划了几下。”我把袖子扯下来盖住绷带——本来那几道被指甲抠出来的小伤口还不至于缠绷带,就是沈静执意要包,我也就由他去了。
  他眉头一皱:“和谁?那个圣火教右护法吗?”
  我:“……”
  我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圣上连这都知道……”
  ……萧宁昨天根本没出席比武大会。
  慕容源气息一顿,若无其事地说道:“我对江湖之事好奇已久,这次正巧赶上武林大会,自然多关注几分……”他话说到一半,声音低了下去:“阿寒,这武林盟主的位子,不好坐吧?”
  我被他这前后完全没关系的话说懵了:“还好吧……”
  和他讨论江湖,我总觉得有点尴尬。毕竟侠者以武犯禁之事由来已久,按刑律来说,这江湖上一大半的人都是罪人,包括我。
  ……而且他这个叫法是不是有点过于亲密了?逃亡那会儿他明明只叫我‘漠寒’来着,怎么八年未曾联系,反倒变成‘阿寒’了?!
  “我曾经说过,只要你效忠于我,金钱、地位、武功秘籍……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他抬眼看着我,眸中似是藏着刀,锋利而决绝:“我许诺你的事,现在也是一样。只要你肯来,我身边永远留着你的位置。”
  我有点想笑。
  这话让我想起来八年前。那个时候无论我怎么说,他也不相信我是武林盟主,坚持认定我就是一个被人雇佣去杀草原王的杀手,一门心思地想说服我投入他麾下。我拒绝了,他还怀疑我是不是被什么杀手组织用毒药控制着不能脱离……
  “圣上身边高手众多,也不缺我一个。我这人自由惯了,受不住规矩。真去当了门客,反倒要让主人家头疼。”我尽力委婉地拒绝。
  他看了我一会儿,垂下视线。
  我实在搞不清他突然跑到我这里来说这些话是为了什么,思来想去,刚要开口,余光忽然瞥见一道黑色。我豁然起身,下意识地把他护在身后——一个全身笼在黑袍里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窗口,看样子是刚从窗户进来的,可我竟然分毫无察。
  那人的打扮很熟悉,我刚刚和一个人同样打扮的人说过话。可他不是我的人,他脸上那张面具,额上是一抹灿金。
  ……金乌。
  他的人,怎么会来?!
  “什么人?”慕容源跟着起身,半是惊讶,半是震怒:“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伸手拦住慕容源,脑中乱糟糟的,尽力笑道:“……林远兄,这就是江湖事了,江湖之外的人还是莫要参与的好。”
  慕容源握着我的手臂,一时没有回话。
  金乌行事无所顾忌,便是当朝天子,拦了他的路,结果与平民无异。他根本不会顾及后果,也有那个不顾及的本事……我想着,用了一个巧劲,把他一拉一推。他向后踉跄几步,被我推至门边。
  “林兄,我还有事要处理,我们改日再叙旧。”我盯着黑袍人,用眼角给了他一个眼色,示意他先离开。
  慕容源站在那里没动,低喝一声:“来人!”
  我:“……”
  我真恨不得刚刚没锁门,一巴掌把他直接扇出门去。
  没有人出现,理所当然。金乌的人出现在这里,他的暗卫自然是一个不剩,都被解决了。我倒是不担心他的暗卫会殒命,因为金乌的人向来很少动杀手,除非真的拦了他的路——就比如,这人等到现在都没开口,显然要说的话不能被第二个人知道——我不知道这个人的实力,更不能赌他的耐心。慕容源再不离开的话……
  “林兄……”我转头看着他,不得不用了点魔音灌脑的技巧,诱哄着轻声道:“天色已晚,该回去休息了。”
  慕容源皱起眉,但随着我第二遍第三遍地重复,他的神色开始发木,点点头,转身离开。
  我松了口气。
  在门合拢的同时,黑袍人上前一步,自袖中举起双手。宽大的袖袍流水似的从中分开,露出他双手托举着的一个碧绿玉盒。
  我没接,他便自己动手将玉盒打开。寒气四溢,我瞥了一眼,见玉盒里是一整块的冰,冰中冻着一个……
  “……他费这么大劲,就为了送我一颗包菜?!”我问。
  黑袍人:“……”
  他又上前一步。玉盒几乎递到了我的鼻子底下。我这才看清那个长得像包菜的其实是一朵将绽未绽的莲花。
  生于冰中的莲花……难道是‘冰莲’?
  ‘冰莲’,一种传说中只能在极寒之地寻到的灵药,种子只会在百年以上的玄冰中发芽,在冰中生长。一旦离了冰,半刻钟内就会枯萎。可巧的是,如果不离开冰,冰莲永远无法真正绽放……也就是说,它从绽放到枯萎,只有短短半刻钟。由于十分罕见且保存不易,甚少现世。据说冰莲有洗精伐髓的功效,还有一个更受人推崇的效用,叫做‘白骨生香’……传闻‘冰莲’一旦解冻,香气可传十里。人服食之后,身上的莲香味十年不散。若是以冰莲制香,香气更是可保存千年……但这都是传言,我从未见过一个真正服用过冰莲的人。
  “金乌令。”黑袍人忽然开口,声音平淡,连男女都分不出来。但他说下一句话的时候,嗓音骤然转为我埋藏在记忆最深处的那个声音——“吾儿,此乃为父于汝等诞辰之日亲手栽种,并蒂双生,历经三十载,今日成熟。特命人赠与汝等,以作生辰礼。”
  我:“……”
  我忽然想起来,今日确实是我的生辰。
  这些年我一直把师父捡到我的那天当做生辰,差点忘了,其实今日才是我真正的诞辰日。
  ……三十载吗?
  “把这东西还给你们主子,我不要。”我说。
  黑袍人恢复了不分男女的声音:“主子有命,此物任由您处理。”
  “是吗?”我抬手运起内力,正要把这东西连着玉盒一并震碎,却突然感觉丹田猛地一颤。仿佛有无数根针逆流而上,将途径的经脉刺得千疮百孔。内息骤然散去,我后退两步扶住桌子,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一口血喷在了地上。
  我摁住被混乱的内息冲得发晕的脑袋,好一会儿才缓过这口气:“……他在盒里下了什么?”
  黑袍人不答,只将盒子又向前递了递。那朵冰莲将绽未绽,纯白的莲瓣说不出的无辜动人:“血乌大人,此毒冰莲可解。”
  “……”
  真是好一个任我处置……他送的礼,我不要当然可以,就是活不成罢了。
  呵,他总有得是办法让我们遵从他的心意。
  “……放下吧。”我闭了闭眼。
  黑袍人将玉盒放在桌上,对我躬身一礼,悄无声息地从窗户翻了出去。
  百年玄冰融化不易,不多时,屋子里的温度就降了不知多少,可冰只融化了浅浅一层。以这个速度,怕是要几天才能融化。
  但我等不了几天。他既然说这是我的‘生辰礼’,那么就是‘生辰礼’。今日我不收,来年的今日,怕是就该收忌辰礼了。
  我将手覆在冰上,咬牙运起内力。往日如臂使指的内息如同熔岩,缓慢地从丹田一路烧灼至指尖。我将左手覆在右手背上,摁住了手臂的颤抖,面无表情地看着玄冰层层融化。
  不知过了多久,我在意识模糊的边缘忽地闻到一丝香气。我连忙咬了一下舌尖,让自己清醒一些。视线依旧朦胧,我低头在衣袖上蹭去滴进眼睛的冷汗,终于看见那薄的近乎透明的莲瓣自冰中探出一角。
  我把几乎没有知觉的手向旁边挪了挪,小心地绕过冰莲,将剩余的玄冰融化。香气愈发浓郁,闻之提神醒脑,连疼痛都被抚平了几分。冰莲终于彻底自玄冰中脱离,我趴在桌上,看着那莲瓣仿佛活过来似的,一层一层打开,露出冰晶般的莲心。这一幕自然是美的,可我实在无心欣赏,撑着等到它全部绽放,就捏起这朵巴掌大的莲花一口塞进嘴里,像嚼一颗包菜似的囫囵吞了下去。
  冰莲入口,没尝出个滋味就已经顺着喉咙滑下。那感觉就像吞了一口冰,很好的缓解了灼痛地经脉。口中的血腥气被莲香取代,我一直趴到最后一丝烧灼感褪去,再运起内力,仿佛也带着冰莲的寒气。内息在身体里走了一圈,终于算是从十八层地狱里爬了出来。我又缓了片刻,想换掉这身湿透了的衣服,可起身时手软脚软,好险没摔在地上。我连忙扶住桌子,却没收住力。桌子大幅度地一晃,把玉盒晃掉了。那玉盒本就因为盛过玄冰而冻得酥脆,砸在地上,顿时摔得粉碎。我瞥了一眼,正要抬脚跨过碎片,忽地看见碎片中竟然藏着一抹红。
  我扶着桌子,慢慢蹲下来,将那点红捡出来——那是一枚罕见的红玉琢刻成的令牌,中间是一个圆形的图案,正是独目金乌。那令牌上面有一个小孔,曾经穿过一段红绳,因此被磨得稍有些粗糙。
  这是我离开大漠时,抛下的那一块……血乌令。
  “……”
  我看向一地的碎片,又捡起一片,辨认出那上面刻着个‘归’字,还有半个残缺得太过严重,已经无法辨认的字。
  ……原来玉盒里还刻了字?!
  我看着满地碎得根本拼不回去的碎片,缓缓捂住了脸。
  他玩什么不好,非要玩这一手?!
  这下,可真是玩脱了啊……



  Tbc……


  幕后设定:
  1. 冰莲的原型是天山雪莲,这带着传奇色彩的莲花长得意外的接地气,尤其是还没完全绽开的时候,真的很像包菜。
  2. 皇帝其实平时不喜欢叨叨,只有特别紧张的时候才会忍不住叨叨。一开始在草原王大营里叨叨是因为他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思去跟草原王谈判,心里压力很大,又必须对属下做出胸有成竹的模样,所以只能通过对着听不懂几句汉话的丑陋马奴叨叨来缓解。他其实叨叨爽了之后想过要是他成功了就把马奴也一起带走,类似面对一个丑到深处自然萌的宠物心理吧,就觉得这个丑奴可怜兮兮的,听不懂话还乖巧,非常适合当树洞了……
  后来盟主把草原王一击必杀,真的震撼到皇帝了。他宫斗阴谋都耍得溜,看见人被私刑打死都不带眨眼的,可真就没近距离见过这么狠厉果决的刺杀。那个时候盟主为了假扮奴隶,真的超瘦,瘦且锋利,整个人都锋利得像一把刀。这把刀在营帐之中辗转腾挪,转瞬间将草原王的护卫全部斩于刀下……如果说这只是震撼,那盟主杀光人之后一抹脸,从极丑变得极帅,过于强烈的对比,就是惊艳了……
  所以皇帝认定他是个擅长蛰伏的杀手,是因为第一印象过于深刻,无法抹除。
  等到后面后面两人出逃的时候,皇帝不停叨叨其实是害怕盟主半路死了。他不懂武功,就看盟主瘦骨伶仃的,身上还带着看着特吓人的伤,又是守夜又是削树枝打猎,一天十二个时辰连轴转,每次看他一闭眼就觉得这人要撑不住死了……就心里非常忧虑,被一种类似‘你听我说话你不要睡(si)’的心态驱使着,不停地对盟主叨叨。
  其实盟主自己很有把握的,他不是那种凭着一腔血勇乱闯的人。他有自己的情报来源,整个草原的平面图都存在脑子里,所以把逃跑路线规划得可好了,看起来各种生死关头草原大逃杀,其实完全没问题。最大的烦恼大概就是他每次一闭眼皇帝就开始对他叨叨,让他没法补觉吧……
  3. 盟主自己有一帮暗卫,在他爹的指导下从小养的,出沙漠的时候也跟着带了出来。正因为他派了人去护着白浅,听白丹说有人在灭口时才那么淡定。除了盟主自己之外,没人知道这些人的存在。所以,其实那个时候师父不救小盟主,小盟主也不会有事。他当时没让自己的人‘护驾’,是因为他想跟自己打个赌。他赌输了,就再也没回过头。
  4. 这个世界的官方语言一共被精简到四种——汉话(中原地区通用)、草原话(游牧民族通用)、大漠话(沙漠地区人民指定官方用语)、南黎方言(所有少数民族通用)。盟主四种话都会说,从小点亮了这个技能点,加点到了精通级别。后来还到处乱跑,所以许多俚语也知道,可以顺利得混入各地人民群众的海洋。这事儿只有跟他一起经历过各种主线任务的朋友才清楚,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这个世界是架空的,全天下都是中国人,没有歪果仁,没有高丽东瀛,没有红毛黄毛,没有人讲西洋话。
  5. 盟主的十九岁——潜入草原刺杀草原王。
  盟主看别人的二十岁——还小呢,还是个孩子。
  不止因为盟主特喜欢当爹,也因为他的实际年龄其实比骨龄大。他被师父捡回去的时候,师父摸骨判定他三岁,其实他不是真三岁,只不过是常年被他爹摁在池子里泡的,生长比正常人缓慢一倍。那个时候盟主其实已经有六岁了。他被师父抱走之后就不泡池子了,生长速度恢复正常。也就是说,他的心理年龄要比实际大三岁。
  但师父不老,和池子没关系,和盟主的爹有关系。
  ……这些乱七八糟的设定,你们就当是主武侠轻玄幻了。这个世界就有点轻玄幻的药蛊功法内力的十八种应用手段什么的,没有妖魔鬼怪,也没有破碎虚空飞升成仙,大家都是土生土长的人类,不修仙。练武能长寿,不能长生。
  5. 盟主的苏,和他的身份啊力量啊都没有关系,就是温柔而已。他自己不在乎,隔夜的凉茶一样喝,但是给别人倒酒都会偷偷用内力将酒温热了再倒。就是这种无意识之间的撩法,把大家都撩到沦陷。
  盟主也没有装,他是真的对每个人都付出了真心。这世上唯有真心能换得真心,骗是骗不来的。盟主凭真心交的朋友,哪一个都不白交。他珍重朋友,朋友自然也珍重他。正因为太珍重,才没法开口打破,因为他们承担不起被推远的后果,所以一个个都在边缘犹豫,不敢试探。
  6. 盟主说可以帮小王爷逃走的时候是认真的。就像他把教主中的鬼子毒引到自己身上一样,他真的可以为朋友付出一切。只是,朋友要他的命,可以,没问题,都可以拿去。但朋友要他帮忙对付另一个朋友,他是怎么都不会做的。
  7. 皇上监视了盟主好多年,所以他一开口就仿佛跟盟主很熟似的,是因为八年来他一直关注着盟主的消息。但对比盟主,他早忘了这茬了,才会觉得很奇怪。他以为自己跟皇上结了人情,可皇上根本不想结啊!
  但他又不得不结。
  所以皇上股就别买了。盟主大概就是皇上最向往的那种自由自在、快意潇洒的江湖客,是他羡慕而不得的一个侠客梦。他是一个理智的明君,不会抛下一切去追寻一个梦。他来找盟主,其实就是单纯的为了与自己过去这个梦告别的,并没有很努力地去争取,因为他自己也知道这个他偷偷做了八年的梦该醒了。就让他坐拥万里江山,享无边孤独去吧。
  8. 最终大boss盟主他爹间接露个面,返乡之旅提上进程。要说盟主的缺点,那大概就是特别不兄友弟恭且不孝顺了吧……
  9. 整理了一下目前提及过的时间线,免得写着写着乱了。以盟主表面上的生理年龄和事情最终完成那一年为准(比如灭影阁是谋划了好多年,以最终灭了的那一年为准)。
  3岁——祭祀(大漠),遇师父
  7岁——死师父(师父和偷偷上山的盟主爹干架,一个瞎一只眼睛一个被震碎心脉)
  8岁——被骗到后山掉下陷阱
  11岁——咬死人,事情被师叔瞒下
  15岁——下山游历,掉下山涧,遇白浅
  16岁——到处乱晃,四处踢馆交朋友,重新整备自己的暗卫等
  17岁——成为武林盟主(主线一)
  17岁——清缴山寨,遇沈静
  18岁——清溪村瘟疫,遇东木
  19岁——刺杀草原王,遇慕容源(主线二)
  20岁——毡樊秘宝(大漠),遇萧宁(主线三)
  21岁——南黎毒尸,和东木一起(主线四)
  21岁——无争山庄,遇白参
  22岁——凛雪城破庙救人,遇慕容凛(林荣)
  23岁——灭影阁,遇墨狸(主线五)
  24岁——遇归云(教主),引毒
  24-27岁——闭关
  27岁——出关,凛雪城武林大会,文章时间线开头(主线六)
  差不多一年一个主线,也是不容易。世界主角,就辛苦一点吧……
  10. 盟主他弟是黑乌,他们爹是金乌,他是血乌。不叫红乌是因为连我这种取名废都觉得红乌实在是太难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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