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uffskein

朋友们啊,不要再问我诗在何方。
去吧,去吧,穿过大海,遥望那片红白的土地。以相同的名字为指引,便能找到那与黄金同色的宝藏。

【青玄番外】鬼之子(六)

鬼一:https://mhbdzty.lofter.com/post/1cb6226d_f1148a8
鬼二:https://mhbdzty.lofter.com/post/1cb6226d_f1ced48
鬼三:https://mhbdzty.lofter.com/post/1cb6226d_f322dd5
鬼四:https://mhbdzty.lofter.com/post/1cb6226d_f477afb
鬼五:https://mhbdzty.lofter.com/post/1cb6226d_f5c524c

 
  * 本章玄武专场

 

  32

  宫宴现场一片混乱,清镜却已经看不到了,他被成明和侍从保护着迅速从侧门离开了这片危险之地。鬼之子确认清镜安全离开后便回到阴阳头身边。阴阳头同样从刺客手中夺来一把短刀,不过并没有参加战斗。他站在院子一角,眉头深深皱着:“不太对……”

  “怎么了,大人?”鬼之子问。

  “这些人……”阴阳头环视一圈,眉头皱得更紧。但他没说什么,只是吩咐道:“去保护圣上。”

  “是。”鬼之子没有问,直接按他吩咐的跑到天皇旁边。少年天皇被几名侍从护在中间,神色惊慌,眼神却十分淡定。他一眼便认出伪装后的鬼之子,竟然从侍从中间跑了出来,一把抱住他。鬼之子没预料到他会这么做,猝不及防之下居然真的被他得手。

  “陛下……?”鬼之子连忙一手搂紧他转了个身,迅速把刺客击退。

  少年被他单手抱住,眼神恍惚了一瞬,随即冷静下来。他把头埋在狩衣中,声音哽咽:“你又来救朕了……”

  又……?鬼之子茫然了一下,但也来不及想什么,因为刺客的目标已经转移到了他身上。他真正的优势是身法,偏偏少年紧紧抱着他的腰,根本没法施展,只能护着他后退几步,躲到侍从之后。他不敢伸手去推少年,只好委婉的说道:“陛下,请您先放开臣……”

  少年抬起头,露出发红的眼角:“你要去哪儿?”

  “呃……”我哪儿也不去,可陛下你这样抱着我,我根本动不了啊……鬼之子正拼命想着怎么劝他松手,忽然听见一声爆喝——“保护忠平大人!!!”

  他回头,瞳孔猛地一缩——那名最后出场的舞姬手持一把尖长的匕首,身形如同跳舞一般灵活的穿过侍从缝隙,一刀刺穿了被重重保护着的藤原忠平!

  “藤原忠平大人!!!”

  舞姬一击得手,却没有撤退,而是双手握着匕首用力一拧,将藤原忠平的心脏整个绞碎。短短一秒的耽误,侍从的刀刃已经接二连三的劈在她的背上。她松开匕首,向前踉跄了几步,顺势扑到院墙旁边,身影仿佛闪动了一下,已经越过院墙逃跑了。

  少年面上闪过一丝狂喜,迅速低下头掩盖了神色,双手把鬼之子抱得更紧。鬼之子不知何故一动不动,只定定的看着舞姬消失的地方。院中的刺客已经被击毙大半,他视线从倒在地上的刺客尸体上掠过,最后低头看着少年埋在他胸前的发顶。他的右手按在少年后心上,漆黑的瞳孔眯起,最终却无声的叹息。

  “陛下,请您放开臣。”他平静的说:“您是安全的。”

  少年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微微僵了一下。

  鬼之子握住他的手,从自己腰上拉开。少年忽然不敢抬头看他的神色,只能盯着自己的脚尖。鬼之子向来温和的声音并没有变化,他却从里面听出一股冷意:“臣去追刺客。”

  “别……”

  手上的温度已经离开,少年慌忙抬起头,只看见消失在院墙后的白色衣角。他双手紧握成拳,扫了一眼已经尽数伏诛的刺客,眼中狠厉之色一闪而过,将原本的惶恐不安尽数掩盖。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忍住不再去看鬼之子离开的方向,带着满脸的悲痛向着藤原忠平倒下的地方跑去。

  远处始终盯着少年,没有错漏他神色变化的阴阳头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他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一眼少年天皇,目光再转向鬼之子消失的地方,忽然变得无比复杂。


  33

  “出来吧。”鬼之子说。

  他站在宫里某个偏僻的院落中央,平静的看着面前半敞开的殿门。他的话音落下几分钟,院中依旧死寂一片。鬼之子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刀,抬手掷向窗户。短刀穿透了破烂的窗纸,殿中响起几声凌乱的杂响,却依旧没有回音。他无奈叹了口气:“出来吧,你的潜行还是我教的。”

  又过了一会儿,门里传出一个虚弱的声音:“你明明承认过……我的潜行术比你强……”

  “你的潜行术确实比我强。”鬼之子点头。

  门中亮起两点澄黄色的光,一双蛇一般的竖瞳浮现在空气中。舞姬的身影慢慢走出大门。‘她’身上那件暴露的服饰已经被撕烂,露出平坦的胸膛,脸上依靠障眼法掩饰的鳞片也因为后继无力的缘故暴露出来——蛇扶着门框,低声问道:“你又在骗我吗……”

  “我没有骗你……你身上香粉的味道太重了,潜行术再好也没用。”

  蛇苦笑一声,松开门框向他走了几步。还没走到他面前,他已经脚下一软,身体向前倒去。鬼之子自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摔在地上,他上前扶住蛇,嗅到浓重的血腥气。

  蛇闭上眼,放松的趴在他的手臂上,疲惫的唤了一声:“老师……”

  “……”

  鬼之子低头恰好能看见他赤裸的脊背。那几条被刀劈出的伤痕深可见骨。蛇的背上原本用金色的颜料画着花纹,如今被鲜血洗过一遍,竟然还未褪色,看起来艳丽又残酷。他小心的避开伤口,扶着蛇慢慢在草地上坐下来。蛇真正的声音并不低沉,却依旧沙哑。他趴在鬼之子膝盖上,小声问道:“老师,藤原忠平死了吗?”

  “也许吧。”鬼之子没有明确的回答,反问道:“是圣上让你刺杀藤原忠平的?”

  “嗯……”

  鬼之子的手虚虚的覆在蛇的伤口上,灵力输入他的体内,血液渐渐停止流淌:“真是白教你这么多年了,这种送死的事,你也不知道跑……”

  “我跑不掉……”蛇轻声说:“魂铃在他手里。”

  鬼之子的动作一顿:“……什么?”

  “魂铃在圣上手里。”蛇提高声音,抬头看着他:“是真的‘魂铃’,我亲眼见过。”

  “……”鬼之子继续低头处理他的伤势:“我知道了。”

  “先皇陛下根本没有解除魂铃上的咒术!他骗了我们——”

  “我知道。”鬼之子平淡的说:“这笔账我会讨回来。但是现在,你该休息了。”

  “我没事!”蛇激动的想爬起来,却被鬼之子掐着后颈摁回腿上。他伸出另一只手盖住蛇的双眼,用一种奇特的腔调说道:【睡吧】。

  言灵的效果立竿见影,蛇顿时瘫软,真如一条无骨蛇一般软软的趴在他的腿上不动了,那双澄黄色的蛇瞳合拢,安静的陷入沉睡。鬼之子盯着他睡着后的脸看了一会儿,无奈的叹了口气。

  “两个都是孩子啊……”


  34

  蛇梦见了他第一次见到鬼之子。

  那时他不过五岁,是所有人中最小的一个,刚刚开始接受训练。因为年长的都不时需要出任务,只有他每日都待在院子里,所以他常常被派去干一些杂活。那一天也是如此,他被指派去地牢里送水。

  前几日宫里刚刚发生一件大事,据说太子死了,圣上因此震怒,一连处决了好几个人。他听一个年长的说过,这次的事本来与他们无关,可惜被圣上迁怒,恐怕他们也活不长了。说这句话的人双眼血红,似笑非笑,看起来仿佛在幸灾乐祸,却背着旁人偷偷塞给他一枚漆黑的药丸。

  “告诉他们,要是撑不住了就趁早了断,早死早解脱。”

  蛇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枚药丸——每个出任务的半妖都会随身带着一枚,是用来自尽的。他把药丸藏在怀里,瞒过守卫,顺利的把它带进了地牢。

  地牢里关着几个因为太子之事受到牵连的半妖,他进去时里面还是寂静无声的,守卫将门一合拢,地牢里立刻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藏在阴影里的半妖们都凑到栏杆前,最前面的一个打趣似得的问道:“今天杀谁?”

  “我来送水。”蛇吃力的把装满水的巨大水桶提到栏杆前。他拿出碗,挨个舀满水从栏杆缝隙递进去。发完水,他取出那枚药丸问道:“我这里有一枚药,你们谁需要吗?”

  地牢里原本的谈话声一静,一双双或诡谲恐怖,或与常人无异的瞳孔都转向他。蛇害怕的后退了一步,却听见有人说道:“我们倒是不要紧,就等着拉出去挨一刀。你这药,给里面那个吧。”

  “……啊?”

  有人屈指敲木栏,发出笃笃笃的声音。他冲最里面的牢房喊道:“喂,鬼之子!还活着吗?”

  地牢里又安静了一会儿,最深处响起一个慢悠悠的声音:“暂时死不了……”

  敲木栏的人冲蛇努嘴:“去给他吧。”

  蛇忐忑的往地牢深处走了几步。刚刚他来回送水时几次路过那间地牢,都没发现里面竟然有人。他走到栏杆前,里面的人也走出了阴影——那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身上披着一件似乎是衣服的黑色破布,布料没能遮盖的地方皮开肉绽,全身都没有一块是好的。他半边脸肿着,挤得眼睛都只剩了一条缝,另外一只漆黑的眼睛却带着微微的笑意:“你是新来的?”

  “嗯。”蛇把手掌摊开:“药,给你。”

  “我吃了药死了,你怎么办呢?”那个少年不紧不慢问:“圣上可是不希望我就这么死了……如果他知道是你给我的药,说不定会把你也杀了哦?”

  “没关系。”蛇想了想,说道:“死了,也挺好的。”

  他背后忽然响起笑声,不知是谁笑道:“听见没,鬼之子?连他都知道死了比活着好,你怎么就不知道呢?”

  “啊……大概是因为死了太久,厌烦了吧。”鬼之子随口说着,蹲下来与他平视:“这话是谁教你的?”

  “我听老师说的。”蛇答道。

  ‘老师’指的是负责训练他的人,也是一个半妖。但这句话并不是‘老师’告诉他的,是一次‘老师’对被送回来的半妖尸体说的话。

  鬼之子想了想,忽然问道:“你在学什么?”

  “潜行。”

  “潜行?……不如这样,我来当你的‘老师’,教你潜行,怎么样?”鬼之子问。

  蛇茫然的看着他。

  “我的潜行之术很厉害哦!”鬼之子冲他身后努嘴:“不信你可以问问他们。”

  无所事事,只等着圣上什么时候想起来把他们拉出去砍一刀的半妖们抱着看好戏的心态,七嘴八舌的鼓吹鬼之子的潜行之术有多厉害。尚且年幼的蛇懵懵懂懂的听着,突然问道:“……你很厉害的话,能从里面出来吗?”

  不知是谁笑的第一声,迅速传遍了牢房。在哄笑声中,有人大声嚷嚷:“喂,给这小鬼露一手!”

  “就是啊,这点符阵算什么,破给他看!”

  “鬼之子,你该不是不行吧?”

  在嘈杂的声音中,鬼之子认真的说道:“如果我能出来,你就要叫我‘老师’,听我的话……如何?”

  蛇眨眨眼,点头:“嗯。”

  鬼之子微微笑了一下:“那么……明天见。”

  留下这样一句寓意不明的话,他向后退入阴影。残余在空气中的血腥气还在,他的气息却已经无法被感知到,如同消失了一般。蛇困惑的在牢门前来回走了几圈,茫然的提着空水桶离开。

  第二天,他与平时一样早早地从床上爬起来,刚刚走出房间,突然发现院子里站着一个少年。他身上依旧裹着那件破布似得黑袍子,但裸露在外的皮肤却光滑得连一条伤疤都没有。他转回头,脸上的肿也消退了,两只漆黑的眸子注视了他一会儿,向他招了招手。

  “从今天起,我负责你的训练。”鬼之子说着,向训练场的方向走了几步,示意他跟上:“我出来了。按照约定,你应该叫我……?”

  “……老师。”蛇还有些发懵,下意识的答道。

  “诶!”鬼之子应了一声,心情颇好。他笑眯眯的拢了拢身上的破衣服,左手从某个破洞里伸出来,揉了揉蛇的脑袋:“那么,老师要教你的第一件事就是……”

  “永远不要轻易放弃你的生命。”


  35

  夜。

  藤原宅。

  按理来说,刺入心脏的那一刀绞碎了藤原忠平的心脏,应该立刻要了他的命。但不知为何,男人的呼吸已经停止,身体却还保持着温热柔软的状态。如此奇异的现象让御医也无法判断他的死活,更让人无从下手医治。藤原家派了人去请阴阳师,负责迎接的侍从在门口等了许久,才终于看见印着藤原家徽的牛车从街道另一边驶来。原本应该小跑跟在牛车两侧的侍从不见踪影,倒是车辕上一左一右坐着两个五六岁的孩子,手中抱着一盏灯笼……不,那根本不是什么灯笼,而是甩着长长的舌头,发出呜呜怪叫的灯笼鬼!

  见识过阴阳师驱神御鬼手段的侍从只惊了一下,便赶快迎了上去。

  “请问您是……”他的话刚说出一半,突然怔住——那个坐在车辕左边的男孩随着牛车靠近而抬起头,露出一双没有眼白的骇人瞳孔,纤长的睫毛下仿佛是两个空洞。他歪头盯着侍从,伸出紫红色的舌头舔了舔嘴唇,对他露出一个纯真到诡异的笑脸。

  侍从的腿有些发软,慌忙低下头,勉强让自己的声音抖得不那么厉害:“请,请问您是阴阳寮来的大人吗?”

  车帘掀开的细微动静被灯笼鬼发出的呜呜声音掩盖。一双黑色的靴子进入侍从的视线,同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我是来救藤原大人的,请带路吧。”

  侍从抬起头,看见一个阴阳师打扮的年轻男子。他身上那件白色狩衣上沾染着暗红的污渍、泥土草屑,和不知从哪里蹭来的金色颜料,乱七八糟的混成一团,在昏黄的烛光下仿佛某种可怖的图腾。那个不知是人是鬼的男孩悄无声息的站在男子身侧,怀中依旧抱着灯笼鬼,坐在车辕右边的男孩没有下来,只缓缓转过头——两个男孩有着不同的相貌,却都用一双没有眼白的眸子直勾勾的望着他,脸上带着几乎一模一样的甜美微笑。

  “请您……随我来。”侍从一个激灵,不敢再看。

  穿过层层庭院,藤原家主宅的外面围着许多人。低泣声从屋内传出,屋外的女官和侍从垂首跪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侍从领着阴阳师从他们中间穿过,恭敬的弯下腰:“顺子大人,阴阳师来了。”

  屋中的低泣声一顿,女人带着鼻音的声音响起:“……请他进来。”

  “是。”

  阴阳师对侍从微微颔首,从他让开的道路迈入屋中。藤原忠平的‘尸体’正躺在屋中央,上身赤裸,已经包扎过。他的胸膛没有起伏,肌肤在烛光下却泛着健康的小麦色,完全不似一般尸体的青白。几名男女跪在尸体旁边,其中看起来最为年长,也最有威信的女人擦干了眼泪,转向阴阳师的方向——她立刻对上了那个诡异男孩的视线,那双漆黑空洞的眸子把她吓了一跳,原本要说的话也变成了一声低低的惊呼。

  阴阳师没有注意到这个小插曲,或者说他跟本没有把注意力放在旁人身上。他径直走向藤原忠平的‘尸体’,半跪下来,挽起袖子,将手覆在他的额上。许久,他回头望向女人,温和的说道:“夫人,可否请无关人等退去,再为我准备五根蜡烛呢?”

  女人方才一直注视着阴阳师的背影,还有他狩衣上沾染的污秽,紧张得双手绞紧了衣角。作为藤原忠平的妻子,她也见过几面那位深得藤原忠平信任的阴阳师,绝对不是眼前这个人,这让她既疑惑又惊惧:“您……不是平野真道大人?!”

  “真道大人无法前来,所以由我主持仪式。请您抓紧时间,否则等藤原忠平大人走远了,就算是我也带不回他。”阴阳师平静的说。

  “是,是!”女人一个激灵,当机立断的命令所有人离去,并亲手将从抽屉最下方取出的五根儿臂粗的蜡烛交到阴阳师手中,深深的俯身行礼:“拜托您了。”

  阴阳师看着被交到他手中的蜡烛。不似普通的红蜡,这几根蜡烛泛着微黄,触手油腻,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臭味。他意义不明的笑了一下:“夫人准备得……很充足呢。”

  女人把额头贴在手背上,呼吸急促。

  “请您不必担心,我会将藤原大人带回来。”阴阳师说。

  “非常感谢。”女人轻轻松了口气,慢慢向后退出房间,将拉门合拢。映在拉门上的影子很快散去,不一会儿就连烛火都一一熄灭,整个院落寂静无声。

  阴阳师重新走到藤原忠平的‘尸体’旁边坐下,毫不犹豫的伸手掐住他的下巴,迫使‘尸体’张开口——他的牙齿间咬着一块翠绿的玉珏。正是凭借此物,藤原忠平的‘尸体’才在心脏停止后依旧保持着一点生机。

  没有眼白的男孩凑到阴阳师身边,眼巴巴的盯着放置在白布上的五根蜡烛。灯笼鬼早就被丢弃在一旁,自己浮在半空中无聊的晃悠着,将室内几人的影子晃得如同恶鬼一般扭曲。阴阳师望了男孩一眼,并指在藤原忠平额心一抹,将取来的鲜血涂抹在蜡烛上,留下浓重的一道血色。

  “吃吧。”

  男孩发出一声尖锐得刺耳的声音,喜悦的双手抓住粗大的蜡烛一口咬下。微黄的蜡烛被他满口的尖牙咬碎,化成油脂顺着他的嘴角淌下。那淡淡的尸臭味更加明显,他伸出紫红色的舌头舔去融化的尸油,露出迷醉的神色。他贪婪的将一整根尸油蜡烛吞吃殆尽,伸手去抓第二根,突然注意到阴阳师望向他的目光。男孩瑟缩了一下,改成双手将白布推向阴阳师的方向,露出讨好的乖巧笑容。

  “吃饱了吗?”阴阳师问。

  男孩飞快的点头,嘴里发出刺耳难听的声音。阴阳师仿佛听懂了他在说什么,伸手揉了揉他的头,语气轻柔:“那就去把他带回来吧,鬼童。”说着,他咬破指尖,抬手在地上画了一个圈。榻榻米地面忽然凹陷下去,变成了一个漆黑的空洞。洞中传出鬼哭狼嚎的异响,还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有无数东西正顺着洞壁向上攀爬。男孩身体微微发抖,他畏惧的看了一眼直通鬼道的空洞,又望了一眼阴阳师,发出一声尖啸,如同猴子般一头跃入空洞。

  洞中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近,很快,一只面目狰狞的恶鬼突然从洞中探出头。阴阳师随意的看了它一眼,恶鬼原本想要跃出鬼道的动作一顿,扁平的面部扭曲,发出凄厉的哀嚎,匆匆逃了回去。阴阳师伸手托着下巴,注视着从开启的鬼道中逃出的恶鬼源源不断的涌出,又更快的被他吓得折返。偶尔有一两只跃出鬼道,他便伸手轻轻一戳,动作悠闲得仿佛面前张开的不是通往鬼道的入口,逃出的也不是恶鬼,而是什么无害的幻象——而那妄图逃入现世的恶鬼也如幻象一般在他指尖破碎,被其他恶鬼争相分食殆尽。

  一个时辰后,鬼道中传来尖锐的鸣叫,很快鬼童便四肢并用的从鬼道中攀爬而上,尖锐的牙齿中间咬着一团朦胧的灰色光晕。阴阳师眉眼稍松,手在通道上一抹,黑洞霎时消失,只剩叼着魂体的鬼童蹲坐在榻榻米上。他对鬼童伸出手,鬼童畏惧的后退一步,小心的低头将魂体放入他的掌心。

  “唔……比我想得还要容易啊,三十年了,居然一个成气候的都没有……”阴阳师轻声感慨了一句,手指从藤原忠平额心那道他留下的伤口上拂过,魂体自然而然的融入其中。他又挽起袖子,撕开绷带,将手覆在他胸前那道狰狞的伤口上,另一只手则从怀中掏出一根细细的反魂香点燃。并不浓烈的香气丝丝缕缕的在室内盘旋,化成两股白烟从‘尸体’的鼻孔钻入。不多时,‘尸体’忽然颤抖起来,双眼猛地睁开,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接着便是剧烈的咳嗽。

  待死而复生的藤原忠平喘匀了气,他才注意到跪坐在一旁的阴阳师。他没有立刻发问,而是先低头看了看胸前的伤口,确认已经愈合,这才仔细打量阴阳师的面容。他脸上的沉稳很快被震惊取代:“是你?!”

  阴阳师竖起一根手指压在唇上,藤原忠平露出了然的神色。他低低的笑了一声,嗓音还有些嘶哑:“真想不到,你居然会救我。”

  阴阳师低眉敛目,并未回答。

  藤原忠平缓慢的活动着身体,直白的问道:“你想要什么?”

  “魂铃。”阴阳师也同样坦然。

  “呵,那东西不是已经……”藤原忠平说到一半,顿时明悟。他哈哈大笑:“醍醐法皇竟敢这么做?!倒也是他的风格啊!只是懦弱便罢了,偏偏又在关键时候——”

  “待您得到魂铃后——”阴阳师打断了他的话:“请您立刻将它毁去。”

  “只要毁去?”藤原忠平并不在意被他打断。他慵懒的舒展了一下筋骨,眼带笑意:“怎么,你不怕我和那个男人一样,将魂铃私自留下来?”

  “请您不要这么做。”阴阳师温和的说。他的语气像是在请求,也并没有任何威胁之意,偏偏蹲踞在他身侧的鬼童忽然发起抖来,身体畏惧的后仰,却又不敢挪动半步。

  藤原忠平冷笑一声,抬了抬下巴:“我知道了。”

  阴阳师起身行礼:“拜托您了。”

  鬼童亦步亦趋的跟在阴阳师身后,若是忽略他盯着阴阳师手中白布的渴慕眼神和探出唇角的紫红舌头,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男孩。

  “你知道我与那个男人不同在哪里吗?”阴阳师走到门口时,藤原忠平忽然说。他并不怕惹怒面前的人,甚至傲慢的拖长了声音:“我,只相信人类!如你这般的人外,哪怕披着人类的皮囊,也终究不可信!”他说着,嘲讽的哼了一声:“既不可信,又何谈利用?”

  “这样吗?……那么藤原忠平大人,请您务必珍惜自己的生命。”阴阳师回过头,微微笑了一下:“因为只有活着的时候,您才是属于人类的。”

  留下这样一句意义不明的话语,阴阳师踏过漆黑的庭院,原路返回。牛车仍停留在大门口,侍从不知所踪,唯有挂在门上的灯笼照亮了牛车的轮廓。坐在右边车辕上的另一只鬼童闻声抬头,漆黑一片的眼瞳眨了眨,露出乖巧的模样。

  “有好好保护他们吗?”阴阳师问。

  鬼童点头,渴望的看着阴阳师手中以白布包裹的尸油蜡烛。

  阴阳师走向他,脚步忽然顿了一下——就在牛车的背面,一具侍从的尸体正倒在地上,胸膛被撕裂,内脏被啃噬殆尽。鬼童见状发出一连串尖锐的嘶鸣,仿佛在解释着什么。他四肢并用的从车辕爬过来,伸手扯住阴阳师的衣袖,讨好的蹭了蹭。

  “他想要牵走牛车的确应该阻止,可是我说过不许伤人吧?”阴阳师伸手拍了拍鬼童的头,手指向下,掐住了他的脖颈。鬼童漆黑的眸睁大,急切的发出鸣叫——戛然而止。阴阳师干脆的一把掐断了他的脖颈。鬼童的尸体冒出大量黑烟,缩成一团,仿佛一个放大的婴儿。他将那团可怕的尸体丢弃在地上,尸体很快蒸干,只在地上留下一些不明显的黑灰。阴阳师甩去手指上的残渣,将白布包裹的四支尸油蜡烛递给始终跟在他身后的另一只鬼童,温声道:“都是你的了。”

  鬼童没有对死去同类表达任何哀伤,他尖锐的欢呼了一声,接过白布,抓起一根蜡烛咬进嘴里,吃相狰狞。阴阳师弯腰把他抱上车辕,自己刚要迈上牛车,神色忽然一动,转向树荫。

  一个中年男人正站在树荫下,静静的注视着他。


  36

  “大人?”

  中年男人,或者说阴阳头走出阴影。

  侍从开膛破肚的尸体依旧倒在牛车一侧,坐在车辕上的鬼童正狼吞虎咽的咬着尸油蜡烛,鬼之子穿着一身染血的狩衣站在牛车前,脸上如平时一样带着温和的浅笑——这画面怎么都算得上诡谲。

  “你开启了鬼道?”阴阳头问。

  “是。”

  阴阳头沉默了片刻,又问道:“平野真道呢?”

  “在牛车里,正在睡着。”鬼之子说。

  平野真道原本才是藤原家请来的阴阳师——实际上,平野真道虽然是一位隶属阴阳寮的正经阴阳师,暗地里却更擅长使用被阴阳寮列为禁忌的邪术——当然,他半路上被更加擅长‘邪术’的鬼之子替代,连原本召唤来的两只鬼童都被对方轻易夺走,如今本人正在牛车里昏睡,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阴阳头没有问他为什么这么做,只说道:“你都知道了。”

  “大人瞒了我八年,很不容易吧?”鬼之子问。

  阴阳头花了几秒来判断他这句话究竟是不是讽刺。鬼之子伫立在寂静的夜色之中,漆黑的眸中并没有什么负面情绪,仿佛只是问了一个普通的问题。阴阳头看了他许久,才叹息道:“不容易啊……”

  “所以大人果然知道先皇并没有依约毁掉魂铃。”鬼之子望了一眼正逐渐重新点起灯的藤原宅:“若非当今圣上心急,恐怕大人还会瞒我更久吧?”

  “你待如何?”阴阳头问。

  “大人如此问,真让我不知该怎么回答啊……”鬼之子双手拢在袖中,慢悠悠的笑道:“如今魂铃仍在圣上手里,我又能做什么呢?更何况,我的命还在您的手里啊。”

  阴阳头冷哼一声:“敦仁已死,你要报复,报复老子一个就够了!……但你要答应老子一件事!”

  “什么事?”

  “你不可化鬼!”阴阳头凝重的说:“若是你答应老子,别说是老子这条命,就算是……”他顿了顿,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圣上和清镜的命,你也可以拿去!”

  鬼之子眼神一动,低头想了想,摇头笑道:“可是我化鬼后想要取走他们的命也并不难呢。这可不是什么公平的交易啊,大人。”

  “……你想要什么?”阴阳头并不气恼,平静的问道。

  “工钱。”鬼之子立刻说。

  阴阳头:“……啥?!”

  “大人若是肯付我工钱的话,我就可以不化鬼,继续帮您跑跑腿,带带孩子什么的……”鬼之子偷看了一眼他的神色,“我很穷的,上次您给我的钱都用来给小殿下买点心了。这套衣服弄脏之后,我就又没有钱买新外套了,只好接点别的活赚钱……”

  阴阳头:“……”

  他瞪着鬼之子:“你他妈在京都里开了个鬼道,害得老子大半夜跑了两里路赶过来,就为了赚钱买衣服?!”

  “当然不,带回藤原忠平大人是为了报复圣上的肆意妄为。牺牲我的弟子来达成他的目的这种事……”鬼之子挠挠脸:“就算是我,也会生气的啊……”

  “……”

  “请您将人手撤去吧。”他望了一眼空旷的街道,一语双关的说道:“从鬼道中重返现世的恶灵唯有一个,想要对付他的话,并不是阴阳师能做到的呢。”

  阴阳头戒备的盯着他好一会儿,最终长长的叹了口气。一张符纸凭空燃烧,寂静的街道上响起几声细响,空气中隐约的灵压散去。他瞥了鬼之子一眼:“他们都回去了……你也该跟老子回去了吧?”

  “那工钱……”鬼之子犹犹豫豫。

  “……八年的老子都补给你!!!”阴阳头额上暴起青筋。

  “诶……?”鬼之子一愣,立刻小跑跟上他的脚步,还主动从鬼童手里拿回灯笼鬼替他照亮前路:“真的吗,那就太好……哎呀!”

  “……”阴阳头看着一不留神踩在不知谁撤退时丢在地上的符咒滑了一跤的鬼之子,放弃般伸手把他拽起来:“……以后别给那个臭小子买太多点心,他会不好好吃饭!”

  “……哦。”

 

  * 小剧场

  某天青龙去玄武家找人,看见他家院子里坑坑洼洼,蒲公英都长得快赶上膝盖高。

  青龙:你就不能修修院子?!

  玄武:可是修院子要钱的……

  青龙:老子不是给你钱了吗?别跟老子说你拿去给萤草买丸子了!!她这个月的丸子是老子买的!!!

  玄武:没,我都拿去给您买点心了。

  青龙:……

  玄武:比给阿草买丸子花费还大。

  青龙:……

  玄武:连上次战斗时弄坏的外套都没有钱去补……

  青龙:……

  玄武:要是小殿下您能自己买点心的话……

  青龙:衣服来老子家换吧!老子给你买新的!!!

  玄武:……哦,好呀^_^


  * 现在每次在lof发个啥都提心吊胆,发完三秒查一遍,就怕一不留神就又被屏蔽了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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