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uffskein

朋友们啊,不要再问我诗在何方。
去吧,去吧,穿过大海,遥望那片红白的土地。以相同的名字为指引,便能找到那与黄金同色的宝藏。

第十四个脑洞 皇弟总觉得本王在装瞎(三)

  简介:这是一个病秧子努力让大瞎子和小疯子别打起来的故事。
  * 本章有一点点血腥和烧脑



  11
  重阳宴第二日,太子来访,神色憔悴,双眼极亮。
  “你看见了,是不是?”
  祁王早没了昨晚在重阳宴上的暴怒,此时正一派岁月静好的靠在躺椅上休息,能一枪把蛮族汉子连人带马挑飞的右手蜷着,只伸出一根手指轻柔地抚摸着鹦鹉奶黄色额头,闻言回了个漫不经心的:“……什么?”
  太子大步走过来,看着这瞎子悠然的模样,在心底烧了一夜的火蹭地蹿进了脑子,让这个全京都闻名的体弱爆发出一股大力,抓着他的腿一掀,直接把人扔进了躺椅深处,自己一屁股坐下,把气人的瞎子堵进了躺椅和案桌的夹缝里。祁王哎呦地惊叫了一声,不得不缩起两条长腿,委委屈屈地窝在缝里,抱着鸟笼子,满脸茫然——这不是他最爱干的事儿吗,怎么自家弟弟也学会欺负他了?
  太子见他还一副摸不清状况的模样,气得脑袋发胀。他情绪太激动,张口忍不住先咳了两声:“咳……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能看见东西!”
  “我一直能看见些啊?”祁王小心地把他的宝贝鸟笼放在案桌上:“你不是知道吗?我也没全瞎,黑的白的我还是能分清的……”
  祁王的眼睛常人一看就知道有问题,两颗黑眼仁空茫茫的没个焦点,绝不似作伪。太子捏了捏山根,有一瞬怀疑自己看错了,但回想起重阳宴上,祁王漆黑的眸透过那枚琉璃宝玉与他对视时的刹那,他又坚定起来。
  太子与祁王相差七岁,祁王出宫前太子早已记事。他身体不好,受不得风,不能像寻常孩童那样肆意出门,整日躺在床上,每天唯一的期待就是自己大哥过来看他。每一次差不多到祁王下学的时间,他就要宫人把他扶起来,坐在檐下眼巴巴地看着外面。往往要不了一刻钟,他就能透过窗子看见还是小少年的祁王摸索着向他房间走来,一路撞门又撞树。每撞一下,跟在他身后的宫人们就哆嗦一下。太子年幼不知事,还觉得这一幕十分好玩,总是被逗得笑起来,祁王就循着笑声去找他。但不管祁王撞成什么样、或者摔成什么样,他进门前总会让侍从用湿布巾把自己擦得干干净净,所有青紫擦伤都好好地包起来,连自己的眼睛都要用布条缠起来,生怕给弟弟过去一丝病气。
  从门口到太子床边,是祁王唯一愿意被侍从拉着手引路的一段距离,只为了不碰掉太子房中的摆设。
  太子那时才两三岁,哪里懂得,总是缠着祁王解开布条,想看看瞎子的眼睛和常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祁王起初总是不允,后来听太医说眼疾不会传染,才不再阻拦。年幼的小太子从没见过其他瞎子,而且祁王还不是全瞎,对眼前的事物总是有反应的,便觉得自己大哥在装瞎,常常竖起手指问祁王究竟是几,想知道他是真的看不见,还是装作看不见。祁王也不恼,总是乐呵呵地配合着小太子的种种奇怪点子折腾自己……直到祁王十岁那年,皇帝携后宫游湖,也带了生下三皇子的那名宫女。她在游湖时突然发狂,将自己刚出生不久的儿子狠狠摔在了甲板上。祁王恰好在附近,听见动静,连忙把小婴儿抱起,还没直起腰,就被她一把推下了船。
  祁王不会水,又抱着个小婴儿,连胳膊都伸不开,只挣扎了几下便沉了下去。太子恰好看到,大声喊叫着引来了侍卫,两个小皇子才没有淹死。
  那一天,向来雍容的皇后雷霆大怒,带人闯进了冷宫。没多久冷宫里就传出女人痛苦发疯的尖叫,整整两个时辰没有停息。等皇帝赶到时,不见皇后,只有三皇子的母妃身着被鲜血染成红色的中衣悬在屋子中央,已经咽气。侍卫将她的尸体放下时觉得重量不对,掀开中衣一看,她身上的血肉竟然尽数被凌迟削去,脖子以下,只剩一副空荡荡的血色骨架。
  因为她的死相太过骇人,皇帝将之瞒下,对外宣称她是悬梁自尽。
  太子是不知道这些事的。他只记得那天晚上,不管摔得多凄惨都没掉过眼泪的大哥蜷缩在母后怀里,哭得撕心裂肺、歇斯底里。哭到后来,嗓子哑了,神智也模糊了,做梦似的喃喃。
  “我看不见……”
  “她推我的时候我看不见……水淹过来的时候我看不见……我快死的时候也看不见……”
  “我好怕……娘,我好怕……”
  “水……好多水……”
  “我什么都看不见……为什么,娘?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为什么我看不见……”
  年幼的小太子被自己大哥的情绪崩溃吓坏了,终于明白,原来看不见一点都不好玩,是那样痛苦的一件事。
  太子回想到这里,心口微微抽痛。
  他永远都无法知道一个看不见的人溺水是什么感觉,但他知道,至今祁王都怕水,从不会接近水边。
  如果祁王能够看见……
  太子不知拜访过多少医师,不管是神医开出的药方还是民间偏方,他都一一找人验过,哪怕有一丁半点的效用都会送去给祁王。但这么多年过去,祁王的眼疾依旧如故。每一次他们见面,那双眸子总是毫无焦点,黯淡死寂得如夜色。
  可昨夜在烛火下,那双眼睛第一次明亮如星子,他怎么会看不出不同?
  “不一样的。”太子轻声说:“我知道,你昨晚看见了。”
  祁王试图做出和平时一样的无辜表情,可太子的下一句话让他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太子说:“这不是你第一能看见东西。你早就能看见了,是不是?”
  “……”


  12
  祁王当然早就看见过东西。否则他透过琉璃宝玉看清事物时,绝不会那么平静地假装无事发生,配合皇帝演出那一场被戳痛脚的震怒戏码。
  他也不是第一次见到那所谓的‘琉璃宝玉’。
  早在多年前,边关便有匠人偶然发现用特殊手法打磨过的琉璃玉可以将事物放大,将其称为‘阳玉’,呈与祁王。祁王意识到这东西的珍贵,立即命人封锁消息,秘密派人全力研制。功夫不负有心人,很快就有匠人琢磨出了用法,将两片一正一反打磨的琉璃玉,‘阳玉’与‘阴玉’,组合起来,士卒站在城墙上便能将几里之外的营帐看得一清二楚。祁王派重兵将此物护送进皇宫,呈与皇帝,得御赐名‘千里眼’。
  千里眼对于战场的重要性任谁都知道。昨晚献上‘琉璃宝玉’的戏班子已借着祁王的口送进了大理寺,无论是巧合还是阴谋,皇帝都绝不会允许消息流传出去。
  皇帝也曾试探过祁王,但发现透过千里眼他还是什么都看不见,以为他的天生眼疾无法治愈,便罢了。
  一年前,一个匠人将两片能使事物缩小的‘阴玉’组合,竟研制出另一种更加清晰的‘千里眼’来,虽然比从前的笨重许多,却别出心裁的在两枚阴玉中间添加了额外的靶纹。通过它,哪怕是毫无经验的士卒也能让守城弩射中目标。祁王的副将得知消息直呼不可思议,不相信将事物缩小两次反而能看得更远,讨来尚未完成的新千里眼,扯着祁王上城墙一同验证。副将验出效果太过兴奋,疯子似的又笑又跳,一时忘了祁王的眼疾,把千里眼递给祁王,硬要他也试试。祁王心里好笑,也没提醒他,想着看过后再回他一句‘不错,本将军看得甚是清楚,突厥王果然长了颗猪头’来逗他,便接了过来。
  他不是没试过千里眼,在他看来一样模糊。这一次的新千里眼结构较之旧版更加复杂,为了方便调试,阴玉并不像以往那样镶嵌固定。祁王接手后听见其中一片阴玉松动的响声,连忙伸手去捏,不小心将那片阴玉挪了半格……竟是在这一刻,突然通过它看见了一棵树。
  没有人知道祁王当时的心情,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从出生起就从未清晰地看见过任何东西,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认出自己看见的是一棵树,一棵……在他的记忆中,本该是一团模糊的绿棕色的……树。
  祁王哪怕杀人时都不曾颤抖的手第一次颤抖了,几乎拿不住阴玉,却又用尽力气死死捏着它。
  他想了很多。
  过去二十几年的记忆如同浮光掠影,那些大片大片的模糊色块,仿佛在这一瞬间都有了具体的形状,就连阳光与暗影都如此清晰。他发现许多东西都与他以为的截然相反,曾将他淹没的水原来并不是黑色的,而是清澈透明的,微微泛着金色的鳞光,漂亮得让他甚至找不出一个词汇来形容。就连幼时从太傅口中听过的湖光山色都从他记忆深处浮起,在这一刹那,从前连贯却无法理解其意的诗句也变得鲜活。
  但他最后想的是,如果他能看见……太子怎么办?
  祁王神色莫测,将阴玉一点点攥入掌心。他用的力气太大了,阴玉在他手里发出咔的一声。他腾地松手,断裂成两块的阴玉摔落在地,那一点清晰的世界摔得粉碎,重新化作模糊不辨的混沌。


  13
  祁王伸手拍了拍太子的头:“我不能看见。”
  “你能!”太子坚定的说,不为所动。
  祁王叹了口气,加重了语气:“我‘不能’看见。”
  太子抓下他在自己头顶乱揉的手,本还在想着逼迫自己大哥说实话的方法,突然听见他这样说,如同一道闪电划过脑海,直愣住了。
  祁王‘不能’看见。
  皇帝对祁王的态度十分复杂。祁王出生时帝后感情仍在,所以对自己的嫡长子抱有极大期盼。当发现祁王是天残,无法继承大统后,这种期盼转为失望的同时,也对自己的长子心生怜惜。而后祁王展现出在战事方面的天赋。那时太子的病弱之症还未凸显,三皇子更是年幼,皇帝那么早的将祁王送去军中,未必不是打着让其立下军功,好早早封地外放,免得日后卷入夺嫡之争的心思。
  但他没料到祁王的天赋如此惊人,又恰逢多事之秋,朝中重文轻武由来已久,一时找不到能上战场之人,只能继续由祁王顶上。到了后来,哪怕皇帝有意培养人才,也无人能达到祁王的高度。加上皇帝打压皇后一脉时,必须要做出对嫡子的放权姿态以免遭到反弹,等皇帝察觉时已经太晚,致使祁王手握重权却无人能够遏制。
  祁王确实劳苦功高,但于帝王而言,也逃不出一个‘失衡’之过。若不是因着祁王的眼疾,知道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继位,以皇帝对祁王的忌惮程度,怕不是召他回京卸下兵权,而是直接想办法让他回不来了……
  太子想到这里,艰难地想要替皇帝辩驳几句:“你是父皇的嫡长子——”
  祁王笑笑,打断了他:“当狮子正值壮年,他的孩子只是他的孩子。可当他老了,他的孩子就不只是他的孩子,还是下一任狮王的竞争者。”
  皇帝急召祁王回京,不是因为战事暂歇,他想趁机与多年未见的儿子亲近,而是因为没有战事拖着,他担心祁王有机会腾出手来谋划其他事,所以才强行将他软禁在京都、他的眼皮子底下。
  祁王说的,太子怎么可能不懂?他垂下视线,沉默了片刻,忽地轻声开口:“但总有一天,年老的狮子会被新的狮王取代,区别只不过是哪一头狮子罢了。”
  祁王露出惊异的神色,像是没想到太子也会说出这种堪称‘大不敬’的话。
  “你比我适合坐那个位子。”太子没有给祁王找借口的机会。他倾身看着祁王空洞的眸子,快而小声地说道:“我身体不好,性子又优柔寡断,本来就不合适帝王之位。从前父皇没有选择,所以我是太子。但现在你也看得出,他属意小三的事根本就不是秘密,更何况他又找回了小四,他们都比我更可能继承大统……如果没有你的话。”太子说到这里顿了顿,呼吸急促,嗓子发哑:“你的声望、手段、甚至是身体条件……只要你没有眼疾,全天下都愿意支持你夺嫡!”
  祁王没有挣扎,静静等他说完,双眸因为看不见的缘故放空,看着仿佛在思考。太子低下头,忽略了心里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笑道:“你有什么可犹豫的?难不成你继位了,还会对我不好不成?”
  祁王在心里苦笑了一声,心想,不是我继位了会对你不好,而是如果我继位了,有得是人会‘帮’我对你不好。
  他不知道太子能否想到这一层,更不愿和太子言明。
  祁王七岁封王,正是太子出生那一年。而太子是六岁定下的,恰好在祁王离宫之前。也许是巧合,又或者皇帝是为了将祁王摘出夺嫡之争。从那一刻起,祁王便辗转于战场,远离各方势力,太子则成长于京都,权利的中心。皇帝的意思如此明显,世家官宦自然也会跟着倾向于太子——换而言之,如今朝中一大半官员都是所谓的‘太子党’。
  太子有一点说得没错——皇帝从几年前起就已流露出属意三皇子的意思,现在还要加上四皇子。但这两个皇子都没有母族势力,更未与朝臣相交,只有靠着皇帝的偏袒才能勉强与太子抗衡。
  如果最终是太子继位,他们二人都不会是威胁。祁王身为太子同父同母的兄长,有太子信任,又有天生的残疾,也不会是威胁,一切都顺利而平缓。
  如果是三皇子或四皇子继位,势必要铲除他们二人,这也理所当然。祁王和太子不可能引颈就戮,双方势必爆发争端,定会将整个天下拖入战乱之中。
  可如果祁王忽然治好了眼疾,由他继位……
  三皇子与四皇子仍不会是威胁,那么太子呢?
  太子虽有体弱之症,却仍是个完好的、年轻聪慧的、有资格继承大统的皇子。他当了十几年的太子,朝中遍布他的党羽。哪怕祁王再信任他,旁人又怎能忽略他这样一个极大的威胁?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祁王可以不对太子动手,追随祁王的人却是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替他铲除这个威胁,好保住祁王、也保住他们自己的地位。
  所以祁王‘不能’看见,也不愿看见。
  保护太子,这几乎已经成为祁王的一个习惯。他是天残,做什么事都比旁人吃力许多,从走路到读书,总是磕磕绊绊,花了十分的力气,却只能得到两三分的结果。
  偏偏祁王又是个倔强性子,皇帝特许他在宫中乘坐车舆,他却不肯,连皇后遣人定制的手杖都不要,更不许宫人搀扶,非要靠自己的双手双脚摸索前行,日日摔得一身伤也不肯妥协;太傅布置下来的功课,明明可以口述让侍读代写,他也不肯,自己拿着笔,用手指比着宣纸边缘,一字一字亲手写下论述;功夫教头怕他看不见伤了自己,教他练枪时特意替他摘了枪头,他也要自己把枪头安回去,事事都逼迫自己和常人一样。
  但他毕竟看不见,如此一来更加吃力,常常耗时良久却无一所获。久而久之,宫里也无人对他抱有期待,是好是坏都无所谓,很是纵容。
  直到太子出生。某一天,皇后握着祁王的手,引着他去摸婴儿软软的脸蛋,笑着对他说:“我儿,从今天起你便是长兄了。这是你的弟弟。你身为哥哥,要保护弟弟,知道吗?”
  ——在年幼的小祁王看来,这是皇后第一次对他提出要求。他满心充斥着自己也不明白的激动,非常郑重地应了下来。他觉得这还不够,被莫名情绪胀满的眼眶发热,促使他认真地对皇后伸出小指:“娘,我们拉钩钩,我一定会拼尽性命,好好保护弟弟的!”
  皇后被长子逗笑了。她也伸出小指,故作严肃地应道:“好,拉钩钩。”
  两根小指勾在一起,七岁的小祁王就此许下了一生的承诺。


  14
  太子虽然长于京都,可毕竟才过及冠之年,见过的阴谋阳谋可能还没有祁王亲身经历过得多。他不是想不到祁王的顾虑,只是性情中还留有一丝天真,觉得事情总会有完美的解决方法。他心里向着祁王,觉得父皇、母后、他自己、乃至全天下都亏欠祁王许多,所以一心想要弥补,让祁王荣登大统,这才不负他征战十几年的功苦。
  祁王比太子年长七岁,从南到北、由东至西,他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没经历过。他比太子清楚,世间不是所有事都能给出一个让所有人都满意的完美方案。很多时候,因为既想顾头又想顾腚,反倒输得一塌糊涂。
  他知道,这眼疾若是能治好,带来的麻烦可远比好处多得太多了。
  所以太子质问:“你的眼睛既能治好,为何不治?”
  所以祁王答道:“我都习惯了,看得见看不见的,其实也没什么区别。”说着,他懒懒散散地笼着手,不在乎地笑道:“我看你哪里都好,坐那个位子再合适不过。同样的道理,你还能让我过得不好?”
  太子恨不得动手拍他:“怎么能一样?你若能看见——”
  祁王心里想了好几个他可能说出口的话,并一一想好了反驳的方法,却没料到太子激动地道:“——何至于至今未立王妃!”
  祁王:“……”
  这瞎子什么都想了,唯独没料到自家亲弟弟连他的婚事也要操心,这就很让大龄光棍的代表人物尴尬了。寻常男子大多在十七左右成家,像祁王这样拖了十年还没个信的,若不是他不常回京,怕是太医早就来旁敲侧击一下了。
  “又不是我自己不想娶妻……”祁王委屈地抱着两条无处安放的大长腿,觉得秋风寒凉,心里凄苦极了。
  “那皇帝呢,也是你自己不想当吗?”太子问。
  祁王头点到一半,猛然觉得不对。但他又想了想……坚定地继续点了下去。他声音里透着股散漫,偏偏语气还颇有几分真诚:“我哪儿懂怎么当皇帝,你还不如问我东街的卤味店谁家味道最好,我知道得还多点……”
  太子:“……”
  太子忍住没问他到底哪家好吃,把差点被他这瞎子带偏的思维硬是拽了回来:“就算……就算你没那个心思,也可以不装瞎子吧!”
  “瞎着挺好的,省心。反正我肯定能给你找个不介意我是瞎子的嫂子……”祁王又开始小声嘟哝,这次底气不太足——鉴于把铜镜贴着鼻子都看不清自己的相貌,再加上他煞气重,从小到大无论是宫人、下属、还是敌人见了他都免不了哆嗦,祁王一直觉得自己的长相估计很吓人。这天底下谁不爱好颜色呢,他又丑又瞎,不知道要委屈谁家姑娘了。
  祁瞎子的心事颇为天马行空,片刻就从太子身上转到了未来的小妻子上,甚至开始期盼两人最好能生个儿子,都说儿子像娘……万一真生个像他的女儿,将来嫁不出去,他养一辈子也没什么不行的……
  太子都快气死了。
  他拿没个影儿的王妃说事,不过是为了找个切入点,徐徐图之,放松祁王的警惕。谁知道这瞎子还较上真了!家国天下,何其大事,他居然满脑子就是给他找嫂子?!
  太子怒而起身。祁王本来被他卡进躺椅和案桌的缝隙里。躺椅这么突然失去固定,立时翻倒在一旁,祁王直挺挺地掉在了地上,摔得龇牙咧嘴,漂亮温婉的儿子和凶神恶煞的女儿全都摔飞了。他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想揉一下摔得生疼的屁股,又不好当着太子的面这么做,整个脸都皱巴起来了。
  “我可从来没摔过你……”祁王抱怨。
  太子本来不是个易怒的性子,此时被祁王的不着调气得简直想咬人了。他胸膛大幅度起伏,气急伤肺,突然咳嗽起来。祁王这下可慌了手脚,赶紧脚尖一挑把翻倒的躺椅归位,扶着太子坐下。他想给人倒杯茶顺气,在案桌上来回摸了几遍,只摸着个鸟笼子,这才恍然想起他今早让人把茶具撤了。
  这一刻,祁王突然恨起了自己的眼疾。
  但这也不是他头一次产生这种想法,不过一个呼吸,已经被他抛到脑后。他仰头唤了一声:“乌鸦!”
  屋檐上呼啦一声响,一个少年从天而降。祁王不等他落地,已经吩咐道:“去倒些水来!”
  少年应了一声,风似的卷出院子,不多时就捧着碗回来了。祁王把水递给太子,听着他呼吸重新平缓下来,才松了口气。他有些后悔自己把人气成这样,可在这件事上他又不可能顺着太子的意思,想着想着,不由头疼起来。
  太子早就习惯了自己一动气就咳嗽,其实不太在意——反正他的身体一直是这样子——他的目光越过祁王,看见蹲在一旁的少年,认出这是昨晚重阳宴时跟在祁王身后的小侍从。他想着之前说的话恐怕都被这少年听去了,微微皱了一下眉,问道:“他是你的……侍从?”
  “算是吧。”祁王应了一声,下意识地瞥去一眼。
  少年依旧是一身黑色短打,打扮利落,头发以红色发带简单束起。祁王这个半瞎看不清人,只看见黑乎乎的一团上面隐约带点红色,不由疑惑:“你头上戴了朵花?”
  少年摸了摸自己的头顶,没摸到花,只摸到发带。他大概知道祁王误会了什么,摇头:“没有呀,那是我的发带。”
  祁王咦了一声:“这么喜庆的吗?”
  少年干巴巴地回道:“我的发带断了,厨子叔叔就给我拿了一条他儿子的。他儿子三日前新婚,发带全是红的……”说着,少年有些着急:“王爷,我今天就去买新的,不会影响出任务的!”
  祁王道:“也不至于。你出门前去账房支些银子,喜欢什么颜色的发带就多买几条,也给自己买几身鲜亮些的衣服,别整日穿得跟只乌鸦似的。”
  “可我本来就是乌鸦啊……”少年纳闷地说。
  祁王失笑:“那我要是给你改个名叫鹦鹉,你是不是也得穿身绿?”
  少年瞅瞅乖巧窝在鸟笼子里的鹦鹉,一身绿羽,唯有额头是嫩黄的。他呐呐地道:“那王爷你给我改名前知会我一声,我提前去买条黄色发带……”
  太子都被他逗笑了,听着自己大哥和这少年逗趣似的东拉西扯,心里知道两人关系应是不错,也就歇了不足道的心思。他等少年被祁王打发出门去买衣服,才问道:“他是什么人?”
  祁王沉默了片刻。
  太子道:“我只是随口一问,不好说的话也不必告诉我。”
  祁王苦笑了一声:“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他是我一个亲卫的儿子。那亲卫五年前替我挡了一箭,毒发身亡。死前我问她有什么请求,她就求我替她照顾儿子。当时是在战场上,突围时不能带累赘,只能把她的尸体留在原地,后来清理战场时已经被马蹄踩烂了。”祁王说到这里顿了顿,语气没什么变化,像是司空见惯:“我军中有一传统,若死去的战友曾救过谁一命,便由那人亲自将尸骸送至战友家中。若其家人不在附近城中,便亲手写信将战友遗物寄回……那亲卫一家就在边关,我便将她的尸骸送了回去。她家中没有长辈,只有一个瘸腿男人和十一岁的稚子。我询问才知我那亲卫竟是个女子,因为丈夫有腿疾,所以她女扮男装,替丈夫服了兵役……”
  太子听祁王说到亲卫替他挡箭、毒发身亡时心脏猛地一沉,几乎透不过气。他想着,若是那一箭亲卫没有挡住,祁王岂不是……后面的话他因此漏听了几句,直到听祁王说那亲卫是女扮男装才回神,心情复杂得难以言说:“……”
  “我本是想着孤儿寡母,我不好经常上门,多替他们安排些就是了。但既然是这样,我便时常过去看看他们,顺便教导那孩子……”祁王看向少年离开的方向,犹豫了一下,说道:“……后来我发现那孩子在武学方面很有天分,就把他带在身边,当个侍从。”
  太子敏锐地察觉出祁王隐瞒了什么——如果只是当做侍从,为何那少年会藏在屋顶?为何会叫‘乌鸦’这种代号?又为何会深得祁王信任,哪怕是太子和他密谈也并不将他遣走?而且那少年穿着一身黑,还担心一条红色发带影响出任务……太子府上也有这样的人,他身边就时常跟着两个,从不在旁人眼前露面,是他培养的……暗卫。
  但太子也不想去深究。如果祁王说那少年是侍从,他就当那少年是个侍从。
  ……其实太子想的没错,那少年确实有着类似于暗卫的习惯。
  祁王培养暗卫算不得什么秘密,他之所以隐瞒太子,主要是因为少年的身世有很大问题。少年的父亲,就是那个瘸腿男人,他出身自匠人世家,精通机巧之术,在十多年前曾被征召去为当今圣上修皇陵。那时他仗着艺高人胆大,在皇陵机关里留了一手,修好后依靠密道逃出殉葬,就此隐姓埋名。但他做得不够利落,被人发现了端倪。事关重大,皇帝派遣暗卫秘密调查,那名暗卫……就是少年的母亲。
  也不知中间经历过什么,最终两人诈死逃脱,一同远走边关,作为普通人平淡地活着。后来征兵令下达,少年的母亲怕他的瘸腿父亲在战场上送命,便伪装后替他从军,还仗着自己的身手一路混到了祁王亲卫的位置,最终替祁王挡了一枚毒箭,命陨战场。
  瘸腿男人听说后喝了三天的酒,酩酊大醉之际想通了一些事,不再隐瞒,想将手艺传给少年。可惜太晚了,少年早就偷偷跟着母亲学了一门暗卫的功夫,对机巧根本不感兴趣,也没有天分,连九连环都解不开,每次都气得他拿鞋底去抽人。有一次祁王上门拜访时恰好赶上男人拎着根扫帚追着少年打,而少年一边哇哇大叫,一边扭身就踏着柱子躲去了屋顶……祁王虽看不见,但只听声音也发觉有异,这才知道了这个堪称传奇的故事。
  现在的千里眼就是瘸腿男人发明的,他依靠此物与祁王做了个交易,让祁王答应保全他和儿子的性命。而少年则是因为崇拜祁王,所以主动提出想追随祁王,还说自己可以做个探子,去帮他刺探突厥人的情报。祁王哪能让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干这种事,又颇为惜才,这才把他留在身边,当做自己的亲信教导,已有两三年了。
  少年心心念念地想当探子,让祁王也哭笑不得,所以拿突厥人对军中探子的称呼给他取了个‘乌鸦’的小名。初时只是为了逗他,久而久之,叫得顺口了,也就这么叫他了。而少年的武学继承自母亲,保留了许多暗卫的习惯,他自己引以为豪,不肯更改,祁王也就随他去了。在这瞎子看来,他愿意躲在哪里都没区别,反正就算他站在面前也看不见。想喂他点心的时候喊一声,少年从门后还是屋檐下面蹦出来还不是一个样?
  ……这就苦了祁王府里真正的暗卫们。好好的蹲在房梁上待命,突然旁边窜上来个小少年,硬是分去了半边。这就算了,他还蹲在房梁上吃松子糖,吃完在怀里掏掏,又掏出一包绿豆糕来吃……这就真的很过分了。
  太子还想多劝祁王几句,后者却担心他的咳症再被自己气发作,硬是要把他打发走。太子也清楚祁王的倔劲儿一上来,多少匹马都拉不回来,无奈地顺着他的意思回东宫,打算过几天再来劝他。
  为了那个位子,天家兄弟情向来淡漠。纵观秘史,兄弟反目之事比比皆是,就连当今圣上同父同母的兄弟也早在三十多年前死得不明不白。可他跟祁王倒是反了过来,都不惜余力的想把皇位推给对方……太子这样想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轻咳了两声。他伸手接过侍从递给他的温茶,听他问道:“殿下,咱们回东宫?”
  太子摆摆手:“不了,去坤宁宫。遣人先去通传一声,孤想见母后。”



  TBC……



  * 两枚凸透镜或者一枚凸透镜一枚凹透镜都可以制作望远镜。我不清楚具体原理和工艺,文中是瞎掰的,看个意思就好了。祁王是重度远视眼,他需要两片镜片之间的距离和常人不一样,所以正常的望远镜别人能看清,他还是看不清。至于对不对,我也不知道。就……假装这个原理吧。以及文中最高智商=作者智商,作者智商很一般,所以能想到的东西有限,不适合宫斗,什么阴谋顾虑之类的,就跟着看个乐子吧。
  * 不知道你们发没发现,到目前为止全文唯一跟名字沾边的,只有一个‘祁’字……【说得自己都想捂脸
  * 想了几天,还是没舍得采用HE的设定。就让这个故事本来是什么样子就什么样子吧。至少到现在为止,文中出场的所有人都是幸福居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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