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uffskein

朋友们啊,不要再问我诗在何方。
去吧,去吧,穿过大海,遥望那片红白的土地。以相同的名字为指引,便能找到那与黄金同色的宝藏。

那些年,和盟主纠缠不清的男人们(十五)

  简介:直男武林盟主闭关三年,出关发现世界变成了耽美。


  * 大纲型快速脑洞,盟主温柔苏撩遍全江湖而不自知
  * 弟弟啊,弟弟啊……



  74
  我从马车上下来,一眼看见一个人靠在墙上。
  那人的打扮和金乌相似,穿得像个西域人,身上一共也没几块布料,倒是零零碎碎地挂了不少金饰,腰间还佩着一对满月般的弯刀。他头上扣着黑色兜帽,戴着金蛇臂环的双臂在胸前交叉,看样子已经等了很久。
  那人原本斜倚在门边的石墙上,见我下马车,忽然就挺直了脊背,蹬在墙上的脚也放了下来。他仿佛是下意识地向我走了几步,但脚步很快一错,转而迎向我身后从马上下来的人,就像没看我似的从我身侧走过,唤了金乌一声……
  “父亲。”
  我已经意识到他是谁,可看着他的背影,我却没有任何熟悉的感觉。
  ……大约是因为我从来不知道自己从后面看过去是什么样子吧。
  “儿子,我把你哥接回来了。”金乌双手按住他肩膀,把他转了个方向正对着我,笑眯眯地趴在他肩上问道:“你们很久没见了,要不要爹给你们点时间叙叙旧?”
  那人终于正眼看我。他的兜帽抬起稍许,唇角一勾,对我露出一个嘲讽的冷笑。他右手在腰间一抹,我偏头,一把造型夸张的弯刀擦着我耳朵飞过,跟切豆腐似的没入石墙,只剩刀柄露在外面。
  “爹就知道你们感情好。”金乌隔着兜帽揉了揉他的后脑勺,就好像他不是掷了我一把刀,而是一朵花一样。他对归云招了招手,回头笑道:“你们聊着,爹去给你们做点好吃的~”
  他推着一脸要哭不哭表情的归云进门,把我们两人留在门外。我抬头看了一眼,熟悉的景象唤起太多幼时的记忆,再看着对面那个与我相貌相同,打扮却截然不同的人,颇为感慨——离开大漠时我以为我们此生不会再见,便是见了,也该有区别才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我们一个长于大漠,一个长于中原,竟然还是生得如此相似,容貌乃至身形都没有半分区别。
  对峙片刻后,他先开口:“你应该死在外面。”
  我被他气笑了:“你就这么盼着我死?!”
  他一挑眉,算是默认。
  我原本还在想要和他说什么,现在也懒得想。我一瘸一拐地绕过他打算进门,他却忽地倒退一步,伸手拦住我。
  “你腿怎么了?”他问。
  “还能怎么?”我学着他挑眉:“被父亲打断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嘲讽:“那你怎么没求‘爹爹’抱你进去?”
  “……”
  幼时我极亲近父亲。亲近到了什么程度?到了哪怕他亲手打断我的腿,我也会跟只不知事又黏人的小狗似的哀哀冲他叫唤,求他抱我回去。他不肯抱,我就垂头丧气,委屈得不行。他要是肯抱,我就心满意足,觉得他对我真好……
  我正愣着神,还未品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他先冷笑了一声,语气满是按捺不住的报复快意:“……原来你也觉得自己恶心?”
  ……那个时候,黑乌就总是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我。现在想来,怕是那时候他就觉得我恶心极了。
  我叹了口气:“的确恶心。”
  他一怔。
  我承认了,他反倒说不出话。我瞥了他一眼,试着冲他伸手:“……扶我一把?”
  他又一怔,颇为意外的样子:“你不怕我趁机杀了你?”
  “你若真想杀我,方才就不会竖着掷刀。”
  那弯刀形如满月,若他横着掷过来能把我脖子旋下……当然,他要是真横着掷刀,我也不会只躲半寸。
  “……”
  黑乌兜帽下的眼睛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还真伸手抓住我手腕。皮肤相触的瞬间,肩胛骨下的蛊虫猛地挣动。我嘶了一声,他反应更剧烈,左臂大幅度一颤。他很快稳住,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拉着我的手环过他脖颈,架着我进门。
  我侧头看着他。
  黑乌小时候怕疼,最受不住蛊虫啃噬血肉骨髓。那时蛊虫还未成熟,每到夜间便需要进食。蛊虫一动他就要哭。父亲不喜欢听我们哭,所以我总是想方设法哄他不哭……
  现在他不仅没哭,一张脸连表情都欠奉,也不知……是不是习惯了。
  我腿上绑着枯枝,本就不能承重。走了没几步,那几根枯枝就接连折断。于是我把大半体重都压去了他身上。他扫我一眼,倒也没说什么,扶着我的手收紧,半扶半抱地拖着我继续走。
  拐过一个弯,我看见先我们一步进门的金乌正站在那里,被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缠住了。那东西一抬头,露出一张雪白的小脸,竟是那黑袍小孩。他两只手搂着金乌的腰,脸埋在他胸前蹭来蹭去,眼睛笑弯成两个月牙,样子开心极了。金乌也任由他蹭着,手指插进他发丝一下下梳理,一派慈父模样。
  黑袍小孩不会说话,叽里咕噜地也不知在念叨什么,不时还从喉咙里滚出呼噜声,跟只猫似的蹭个没完。金乌用手把他沾了沙子的长发梳开,拍拍他的头,那小孩就放开他,伸手拉住他衣角,跌跌撞撞地跟在他向后面走,边走边抬头看着他,眼神中满是依赖。
  我看了黑乌一眼。他凑巧也看向我,与我相同的脸上全是讽刺:“是不是很眼熟?”
  “所以他跟着商队,是在监视我?”我问。
  “什么商队?”黑乌一愣。
  “……你说的不是那小孩吗?”我不解。
  他看了我几眼:“是那小孩……怎么,难道你不觉得他和你很像?”
  “我和他很像吗?”我之前看过那小孩的相貌,不觉得我和他生得像。但他这样问,让我很迟疑:“……他难道也是父亲的儿子?”
  黑乌哽住了。他翻了个白眼:“你没有第二个弟弟。”说完,他又重重地哼了一声:“不过他确实比我更像你兄弟,你说是为什么?”
  “为什——”我说到一半,猛地醒悟过来。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这副抱着金乌撒娇的举动,和我小时候一模一样。
  “那小孩是他最新找到的乐子?”我心情复杂地问。
  金乌向来喜欢拿人当乐子。高傲的便百般折辱,逼得人自断脊梁,匍匐进泥里去。懦弱的便千般纵容,直将人宠得狂妄自大,自取灭亡……不管是受他所迫,还是心甘情愿,他有得是办法把自己看中的人扭曲成他想要的样子,以此取乐。而他最喜欢的,便是把人弄得像只宠物似地围着他转……也包括幼时的我。最可笑的是我一直觉得自己与那些人不同。他们是他一时兴起的玩具,而我……
  “不是。”
  黑乌冲落后金乌一步的归云扬下巴:“那个小厨子才是。”
  我想起归云之前蹭他掌心的举动,心里一跳:“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少则几日,多则数月,我从未见他对一个人的乐子持续超过半年。他失去兴趣的人往往下场凄惨,连死都不如……我绝不能让归云也落得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场。
  “这两个月吧。”黑乌随意道。
  我望着他们消失的背影想着事情,不留神黑乌突然迈步。我被他拉扯得一歪,单脚失去平衡。身子刚一斜,他立即来扶。我下意识地伸手,恰好搭住他手臂,同时他一个用力把我扶正。整个过程不过一次呼吸的时间,我站直了才反应过来,不由看向他。
  “……看我做什么?!”他似乎对我们之间的默契颇为恼怒,嫌弃地转过头。
  我想了想,故意嘶了一声:“……扭到腿了,好疼。”
  他又把头转了回来,低头看了看我的断腿,突然松手。我赶快单脚站直,他已经背过身蹲下,不耐烦地说道:“上来!我背你。”
  我:“……”
  我趴到他背上,忍笑忍得很是辛苦。
  常言道三岁看老,也不无道理。我这个胞弟从小便是这副别扭的性子,在金乌身边长了二十几年,竟还未变,也是难得……


  75
  我幼时大半的记忆都是围着金乌转的,只有一小部分属于黑乌——我与黑乌虽然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兄弟,许多方面却大相径庭。我们两人的天赋不相上下,每次父亲教了新的东西,我们掌握的时间至多相差一天。只是我从小就对旁门左道的东西着迷,他教我的,我学会了便不再感兴趣,更热衷于把时间花费在乱七八糟的东西上。黑乌则不然,他对待什么都要刨根问底,哪怕是他不喜欢的,他也一定要细细地钻研透了,才肯放手。
  就好比那只被他拿来实验眠蛊的猫。他不喜见血,更不喜杀戮,可为了亲眼见识到眠蛊的效用,他仍是做了。只是在见识到之后他就失去了兴趣,不知将猫尸丢去了哪里。
  有时候我真不知道,我们二人究竟谁更像父亲一些……
  或者说,对父亲而言我们都一样。无论是谁留在他身边,他都无所谓。若是当年黑乌与我没有置换身份,他一样不会多说一句话吧……
  “你看我做什么?”黑乌恶声问。
  “多年未见,难道我看你两眼也不成吗?”我反问。
  他不吭声了。
  我原本也没在看他,只是盯着他走神了。既已回神,自然不会再盯着他发呆,继续低头研究我倒霉的左腿,思考从哪里固定比较好。
  黑乌安静了半盏茶的时间,突然又开口:“……你怎么不看了?”
  我:“……”
  我哭笑不得:“你到底是想我看着你,还是不想我看着你?”
  他被我问得一愣,自己琢磨了片刻,不知怎么脸就黑了,冲我翻了个白眼,没有回答。
  我和他是双生兄弟,彼此之间总有些说不出的感应。就像现在,哪怕他脸黑得像锅底,我也并不觉得他真的生气了……他性子从小就别扭,小时候我还乐意哄着他,现在他都这么大了,难道还要我哄吗?
  这屋子就是我幼时住的房间,所有摆设都保持着原样。我侧身够到床边的小柜,拉开抽屉,却发现里面是空的。
  “你找什么?”他问。
  “糖。”
  “……你想吃糖?”
  “不吃,给你的。”我瞥他一眼:“省得你闹我。”
  他:“……”
  我哈哈大笑,见他真恼了,赶紧伸手按住他要拔刀的手:“跟你开个玩笑而已。”
  他盯了我片刻,那目光不似恼怒,反倒十分复杂。他突然一把甩开我的手,冷笑道:“你倒真是不担心。”
  “担心什么?”
  他上下打量我几眼:“……你知道他费这么大功夫逼你回来是为了什么。”
  我有些笑不出来了。
  怎么会不知道呢?那个男人从来都把目的明确地摆出来,允许你亲眼看清楚,然后逼迫着你,让你无法反抗地一步一步走向他要的结果。
  “我若是你,就会时刻注意不要惹恼了自己的弟弟。”他深深地看着我:“因为你的胞弟若想杀你,轻易便能得手。”
  我向前探身,同样盯着他的眼睛问道:“那么我的胞弟真的想杀我吗?”
  “……”
  我与那双与我相同的眸子对峙。有一瞬间,我几乎以为他会一刀捅穿我的心脏,但他没有。他的眼神像绷到了极限的钢丝,在断裂的前一瞬骤然放松,率先垂下了视线,按在刀柄上的手也松了力气。我跟着缓缓坐回原位,却已经没有了方才和他开玩笑的心情。
  因为是同胞兄弟,或者因为那寄生在我们身上的蛊虫,我比任何人都了解黑乌。无论我愿不愿意,他的情绪我总能感知到一二。可我又不了解他。就好比现在,几息前我还觉得他是想与我亲近的,现在我却只能感知到他压抑的烦躁和恼怒。情绪反差如此之大,令我也无从得知他究竟在想什么。
  我叹了口气,低头继续固定自己的断腿。他在一旁干坐了一会儿,索性抽出自己的弯刀擦拭。
  一时屋子里安静得连香料焚烧的轻微响动都能听见。
  我将绷带一圈圈绕过固定物,又一次走神了。
  幼时的记忆我很少回想,因为充斥着太多扭曲和可笑的观念。我认定平常的小事,在常人眼中却是恶鬼般的行径。可即便如此,我对黑乌却是掏心掏肺的好。这座城里的人不是行尸走肉,就是各怀心思。我唯一信任的只有父亲和他两人。我既是哥哥,便总想着要照顾弟弟……
  ……我不是不怕疼。只是他怕疼,我就不怕了。
  可最后……
  我将最后一圈绷带绕过伤处固定,见他还是一副看似专心保养佩刀,实际心不在焉的模样,便先开口问道:“你这几日可曾见过两人,一人面容清癯,一身浅灰素袍,浑身没有半点饰物。另一人气质高华,身着白袍,剑术修为已臻化境?”
  他动作一顿,头都不抬,却也没拒绝回答我:“这城里每日人来人往,我怎会记得?”
  “那匹载我回来的马车,拉车的马是他们一人的坐骑。”我偏过头,想看见他的表情:“肖远山……你可曾听父亲提起过这人的名字?”
  “你师叔?”黑乌将弯刀对着烛光照了照,随意答道:“怎么,他终于死了?”
  我呼吸一窒:“你怎么知道他是我师叔?”
  黑乌轻蔑地哼了一声:“我怎会不知?别忘了,他每次去——”他说到一半突然住口,转头看着我,眯了眯眼睛:“……对了,你不记得了。”
  “……你把话说清楚,我不记得什么?”我心里一跳,有些不妙的预感。我从离开大漠起就再也没见过父亲和他,为什么他提起师叔却是一副熟稔的口气?而且他没说完的那句话……
  “没什么。”他将弯刀送入鞘中,定定地看了我片刻,突然站起身,并指一点自己的额头,弯腰冲我行了个克瀚族拜礼。那些饰物在他直起腰时发出几声清脆的铃音,他瞥我一眼,转身离去。
  厚重的帘子被撩开,两个静立在门外的侍女身影一闪而过。帘子落下,屋中又是一片寂静。
  拜礼是克瀚族独有的礼节,是牧民面对王庭中人时才会使用的。克瀚族以游牧与狩猎为生,民风彪悍,礼仪也比他族更加粗犷。按照克瀚族的传统,将猎物的鲜血涂抹在自己额上行礼代表着效忠。因此传统衍生出的拜礼,第一个动作便是并起右手食指与中指点在额上,意代涂抹鲜血。
  但黑乌点的位置比拜礼更靠上,是……神庭。
  ……当初我消除白丹记忆时,第一针扎的便是神庭穴。


  76
  在大漠里,克瀚族算是最庞大的几个部落之一。当年毡樊秘宝一事,我之所以选择伪装成克瀚族三王子,一是因为这一族在大漠中的势力较大,可以避免许多麻烦。二是因为……我对克瀚族十分熟悉。
  父亲有一个侍奴懂得饲狼,很得父亲的信任,脾性又温柔细心,故而父亲时常把我和黑乌丢给他照顾——那人便是克瀚族人。我和黑乌精力旺盛,又无人敢动我们,整日在城中横行霸道。他为了让我们不出门惹事,便经常给我们讲故事……只是他从少年时便被父亲捡回来收作侍奴,自那之后从未离开过鬼城,所以除了讲父亲告诉过他的经历,便只能给我们讲克瀚族的种种故事。
  其中也包括他自己的故事。
  他曾是克瀚族老族长的小儿子。在他十五岁那一年他的父亲输给了新族长。按照克瀚族的传统,老族长和他成年的儿子被杀死,他的妻妾与女儿归新族长所有,而他作为老族长未成年的儿子,被毒瞎了双眼放逐进大漠,由他自生自灭。
  那时他身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从小驯养的猎犬。那只猎犬很聪明也很忠心,不仅为主人猎来猎物,甚至带领自己的主人寻到了一只狼群,不知用什么办法让他们被狼群接纳,成为其中两员——因为他的眼睛看不见,所以初时他还以为那是一群流浪狗,直到遇到父亲,才知道自己竟然与狼生活了好几个月。
  因为捡到他的时候他和狼群厮混在一起,父亲便随意为他取了个‘狼奴’的名字。至于他原本的名字,他从未说过。不知是不愿说,还是连他自己也忘记了。
  狼奴是父亲诸多侍奴之一,又不像其他侍奴那样经常被父亲派出去。他常年驻留在鬼城,我和黑乌受他照顾最久,所以也与他最为亲近。幼时我不觉得他和其他人有什么区别,如今再回想,却从父亲对待他的态度中品出些别的东西来……
  若说这鬼城里最了解父亲的人,恐怕就是他了。
  我与黑乌虽然只见了几个时辰,却能感觉到他的举止十分异常。他似是想与我亲近,可每次我稍微展露出亲昵的态度,他便立刻将我远远推开。我只能猜测他有所顾忌,不敢明面上提醒我,所以才会用这种方式暗示我什么。我所认识的克瀚族人只有狼奴一人,也许我该找时间见他一面……
  正想着事情,门帘忽然又一次被撩开。四名侍女鱼贯而入,两人捧着托盘,里面盛放着衣物与饰品,齐齐在床边跪下。另外两名侍女则一左一右绕至我身侧,一个替我梳理头发,另一个则用温热的湿布巾轻柔地替我擦脸。我本想自己来,但想了想,还是没说话,闭上眼任由她们帮我重新打理仪容。
  这里的侍女早就被毒哑了喉咙,不会说话。屋子里唯一能听见的只有她们清浅的呼吸。她们沉默地将我刚缠好的绷带解开,重新替我包扎,比我自己处理得好看不知几倍。我张开双臂让她们把身上这件滚了沙土的衣服脱下,将身上沾染的血汗擦干净。可等来等去,却等不到她们帮我穿衣服。我奇怪地睁开眼,就看见那个装着衣服的托盘已经空了。
  我:“……”
  我低头看了一眼,全身上下称得上衣服的只有一条白色绸裤,其余的都是护着脖颈和关节要害部分的护甲,根本起不到遮蔽作用。
  在中原生活了二十几年,我都快忘了西域人是何等奔放。看父亲和黑乌时还不觉如何,穿到自己身上才觉得不习惯。我扯了扯挂在腰上的金链,冰冷的金属扣一个个滑过指尖,慢慢让我找回熟悉的感觉。我顺着链条摸至链接处,轻轻一抖手,三层链条哗啦啦地散开,又在我的控制下反卷上护臂,末端悬着的尖刺恰好落入掌心。
  ……这不只是饰品,更是武器。
  我垂下手,金链顺着指尖垂落,自有侍女替我重新打理好。很快,她们躬身离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名脸上戴着纯金面具的侍奴,身材极为健壮,几乎比我高出两头,皮肤晒得黝黑发亮。他走至床边对我弯腰一礼,瓮声瓮气地道:“见过血乌大人。”
  “这是什么?”我看着他捧在手里的一叠布料。
  他蒲扇般的大手捏着布料边缘展开,赫然是一件连帽披风,和黑乌那件一模一样,只不过内衬是腥红色的。
  我对这披风的颜色十分无语:“……我父亲是不是还有一件金色的?”
  侍奴:“……”
  我权衡了一下,还是穿上了这点意义不大的布料。见我系好披风,侍奴便直接伸手,跟抱孩子似的一抄腿,轻松把我抱了起来。
  我:“……”
  断腿确实没法走路,我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能把兜帽扣上,奋力扯得盖住鼻子,减少羞耻感。我被他一路抱出门,门口已经有一架挂着纱帘的车舆,上面堆满了软垫,大得几乎比得上一张床。他半跪下来小心地把我放在中间,另有四名普通侍从站在四角,一起弯腰抬起横木,快而平稳地抬着车舆出了院子。
  我把软垫堆到一旁,抬头仔细打量车舆,只见三面垂下的纱帘都是半透明的,并无纹饰,唯有正后方垂下的纱帘上以厚重的红线绣着独目金乌的图案,足有近五尺宽,看着仿佛一轮即将沉入地表的血红日轮,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如此庞大的绣品,绝非一日功夫。也就是说……在我回来之前,他就已经替我准备好了这架车舆。
  金乌出行从不乘车舆,他喜欢骑马。即便是我幼时随他出门,他也只会带我一同骑马。可他去接我的时候却准备了一辆马车,如今又专门替我准备了一架车舆……
  我摸了摸被侍女精心包扎的断腿,心里泛起一阵寒意。
  ……那个男人打断我的腿,根本就不是临时起意。


  77
  车舆一路绕过数个院落,最终停在一条小路前。那条小路不过两人并行的宽度,地面是柔软的白沙,两侧则生着郁郁葱葱的竹子——这在大漠中几乎是不可能见到的情景,自然也不是真的——金乌擅长奇门遁甲之术,这片‘竹林’便藏着他布下的阵法,其中的每一片竹叶都是精钢打造的。若有人擅闯,就是铁人也能削成铁皮。
  而他如此费心设下阵法,正是为了保护那一方……药池。
  还是那名皮肤黝黑的侍奴将我抱下车舆。他踏上小路,不过几步路的功夫,身后的入口就已看不见了。竹林中的道路纵横交错,每隔数尺便是岔路,根本无从记起,他却走得毫不犹豫。不过半刻钟,脚下的白沙已逐渐被裸露出地表的白色岩石取代。那岩石极为特殊,表面布满了孔洞,然而人从看似脆弱不堪的石头上走过却不会踩碎哪怕一角。又走了片刻,地面已经看不见白沙的痕迹。他转过最后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不见竹林,只有白色的巨石向前延展,到了某一处突然凹陷下去,汇成一汪乳白。那池子不大,至多能容纳五人。现在已经有一人靠在池中闭目养神。那人灰白的发随意地散落在赤裸的胸膛前,正是金乌。他身后不远处站着另一个全身罩在黑色斗篷中、脸上带着纯金面具的侍奴,而池边还跪坐着一人,穿着一身亮眼的红袍,竟然是归云。
  药池散发着一种极为特殊的气味,很难说是好闻还是不好闻。我幼时睡在池中的次数恐怕比睡在床上都多,这股气味早就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记忆中。可今天却有些不同——那味道中竟然夹杂着一股……烤肉的香气。
  我下意识地寻找香气的来源,就看见被金乌挡住的地方竟然支着一个烤架,归云跪坐的位置正是烤架旁边,他正拿着个小碟子往烤肉上刷着调料。
  我:“……”
  金乌睁开眼,上下打量了我片刻。他双手从水下抬起,轻轻鼓掌,像是在欣赏什么艺术品似的赞叹道:“不错,儿子还是穿这身最好看。”
  我瞥了他一眼。
  ……他还不如说我不穿衣服最好看。
  “过来。”金乌冲我招手:“到爹身边来,让爹好好看看我的儿子~”
  侍奴依言走到他旁边将我放下。他向后一靠,一只手摸上我的断腿,仰头问道:“儿子,疼不疼?”
  我怕说不疼再被打断一次腿,便老实答道:“疼。”
  他拍了拍伤处,眼含笑意:“是爹出手重了……下来吧,陪爹坐一会儿就不疼了。”
  我心里猛地一跳,望着乳白的池子,冷汗都渗了出来。
  这座药池的效用毋庸置疑。我幼时打熬筋骨,全身骨头不知被他打断过几次,所以再清楚不过——断腿这样的伤,在里面泡上两个时辰便能痊愈——同时我也深深地知道它的代价是什么。不论其他,只说药池会令人上瘾这一点,便已经令我避之不及。
  我曾见过对罂粟上瘾的人,发作时生不如死。而药池的瘾发作起来更为可怕,身体上的疼痛已是其次,最严重的是幻觉……幼时的记忆已经模糊,可不久前我刚体验过一次药瘾发作的感觉。许是因为经历比幼时多得多,所以幻觉也更加难以摆脱——而那甚至不是我本人药瘾发作。
  我思考着怎么才能拒绝,金乌却不给我这个机会。他突然起身,我还来不及反应,后颈猛地一沉,天地倒转,眼前涌上一片白色。水呛进了喉咙,刺激得我忍不住咳嗽,却呛进更多的水。我勉强闭气,从喉咙到肺都像燃着一把火,不过片刻就已破功。我挣扎着握住那只按着我后颈的手,却怎么都掰不开,更挣扎不出他的掌控。手不知不觉失去了力气,四肢都渐渐感觉不到。直到我眼前开始发黑,他才把我提出水面。我只顾大口呼吸,等脑子里不再嗡嗡作响,才发现自己正死死扒着他的手臂不放,整个人跟只猫似的被他揽在怀里一下下地顺毛。
  见我抬头,金乌放下拍着我后背的手,状似心疼地皱着眉:“哎呀,爹是不是出手又重了?”不等我回话,他已经自顾自地叹道:“都怪儿子不听话……”
  我:“……”
  这天底下因为‘儿子不听话’就差点把儿子淹死的父亲,怕是不多。
  我放开他的手臂,死狗一样趴到池边喘气。神智既然清醒,身体的感觉也逐一恢复,最先感觉到的便是后颈和喉咙剧痛,然后是断腿处越来越强烈的疼痒感。我把挡住视线的头发向后捋起,一眼看见归云正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我。
  我下意识地安慰道:“没事……”
  话刚一出口,喉咙就是一阵无法控制的痉挛。我忍不住干呕了一声,又咳嗽了半天才顺下这口气。头顶忽地一重,金乌伸手按住我的发顶揉了揉,对归云笑道:“别光顾着看我跟儿子交流感情,肉烤糊了可就不好了哟~”
  归云一个激灵,连忙回头去翻动烤架上的肉。
  我按了按喉咙,感觉好一些了,才哑着嗓子问金乌:“你为何让他留在这里?他又不是你的侍奴。”
  药池太特殊,除去绝对忠心于金乌的侍奴,他从不允许任何人接近。
  他侧头看着我,疑惑地反问道:“儿子,你为何觉得他不是呢?”
  “……他是你的侍奴?!”我转头去看归云。他肩膀瑟缩了一下,拿着夹子的手微微发抖,却没有回头看我。
  “自然。”
  我怔愣地看看他,又看看始终没有回头的归云,一时说不出话。
  归云……怎么可能是金乌的侍奴?!
  “怎么,你看上他了?”金乌唔了一声:“倒是爹忘了。你都这么大了,身边还连个人都没有……要不要爹把他送给你?”
  我心里转过几个念头,慢慢点头:“……好。”
  金乌一手撑着头,眼含期待:“那你应该怎么说呢?”
  我:“……”
  我深吸一口气,忍住羞耻感,一字一句地说道:“谢谢爹爹,爹爹最好了。”
  金乌满意地拍了拍我的头:“乖~”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我回头,看见黑乌正站在竹林边缘。他没披那件黑色的披风,看起来便与侍女为我穿戴的这一身一模一样,连发辫编法都相同。我恍惚了一下,就看见他冲我轻蔑地一扬眉,满脸写着‘你真恶心’。
  我:“……”
  怪我吗?!难道是我主动想恶心的吗?!
  “儿子来了?”金乌回头看见他,招招手,与唤我时没什么两样:“下来陪爹坐一坐。”
  黑乌走到他身边。他与我一母同胞,生得一模一样。就像一刻钟前的事情重演,我看着有些恍惚。但黑乌比我听话得多,他顺从地解下腰间的弯刀和金链放在池边,又取下臂环和项链,最后脱去靴子,只穿着绸裤赤脚走下药池,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恰好挤进我和金乌中间。
  我方才是直接被金乌一把摁进水里的,从头到脚湿了个透,自然连靴子也不例外。趁金乌和他说话,我费了点力气把靴子脱下来,往池边一放,水哗啦啦的从靴筒里流出来,差点没把黑乌放在一旁的弯刀冲进池子。他眼疾手快地接住刀柄,瞪了我一眼。
  我一边解开浸透水的披风,一边低声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们‘交流感情’的时候。”黑乌面无表情。
  我:“……所以你就眼睁睁看着父亲差点把我淹死?!”
  “父亲不会杀你。”黑乌漠然道:“能杀你的只有我。”
  我:“……”
  我放弃了和他交流,把湿淋淋的披风团成一团怼进他怀里,假装没看见他喷火的眼神,转身去看归云烤肉。
  烤架上的肉滋滋冒着油,归云一手持着一片柳叶似的轻薄小刀,顺着肉的纹理轻轻滑过,薄厚均匀的肉片便整齐地落入下方的小碟里。他的每一刀都像提前预估好了位置,下手又稳又快,动作带着某种韵律。
  我一直觉得归云很适合当个厨子。每次看他做饭,就仿佛看见师父舞剑,又或者白浅弹琴——那是一个人将他的天赋完全的展现在最擅长的领域上时才有的光景。
  我记得我替归云拔毒的第二天,他执意要给我做饭,早起去市场买了一车食材回来。我怕他刚拔完毒身体虚弱,再不小心剁到手指,便也在一旁守着。他租住的院落不大,厨房挤进两个人都显得太满,我便坐在门槛上看他忙活。几十种食材、十几把长短不一的菜刀、五六个大大小小的蒸屉炖锅瓷盅……我光是看着都觉得眼花缭乱,他却如鱼得水。哪一时该切菜,哪一刻该上锅,他全都算得清清楚楚。整整大半天,我就坐在门槛上看着他有条不紊地一个人准备出十几道菜,真真叹为观止。
  ……甚至都忘了阻止他做太多菜,导致我撑得半夜睡不着,偷偷出门绕城跑了三圈消食……
  归云将盛放着烤肉和酒壶的托盘放到我面前时我才回神。我看了他一眼,他却垂着眼睫没有看我,端着托盘的手微微发颤。我接过托盘,趁机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他飞快地抬头扫了我一眼,眉毛向下耷拉着,唇角抿起,表情委屈极了。我一怔,他已经重新低下头,回身去取另一个托盘了。
  纵使归云的厨艺极佳,可断腿愈合时的疼痒一直往骨子里钻,我实在没什么心情品尝。金乌则不然,他兴致颇高,亲自动手卷了一块烤肉,隔着黑乌递到我嘴边:“儿子,啊——”
  我:“……”
  我已经不知道要做什么表情,木着脸张嘴咬了。他喂了我一块还不够,居然又卷了一块递过来。我瞥了一眼坐在我们中间面无表情的黑乌,实在无法理解:“……你为什么不喂他?!”
  明明黑乌离他更近!
  金乌从善如流地把烤肉递到黑乌面前:“儿子……”
  他还没说完,黑乌就把脸扭到了一旁:“拿走!”
  金乌遗憾地叹了口气,转而看着我。
  我:“……拿走?”
  他一把将我的头摁进了水里。我猝不及防,又呛进去一口水。这一次他倒没摁着不放,我很快挣扎出来,抹了一把脸,就见他笑呵呵地问我:“吃不吃?”
  我:“……”
  ……到底为什么啊?!黑乌不是你儿子吗,你为什么不强迫他吃你喂的东西,就折磨我一个人啊?!


  78
  一顿饭吃得我身心俱疲,等我回房间的时候已是申时。
  归云跟在我后面亦步亦趋,等进了屋子,避开了旁人的视线,他才快跑几步到我面前伸手比划着,一边比划一边飞快地冲我眨眼。
  我:“……”
  各地的俚语方言我都大概了解,但手语我就不会了……我被他两只手晃得眼花缭乱,不得不伸手捉住他的两只手:“我先帮你解开哑穴。”
  归云一愣,乖乖点头。
  我伸手轻轻按住他喉间哑穴的位置。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眉毛发颤,眼睛瞪得大大的,紧张地看着我。
  我被他一副要上刑场的眼神看乐了:“没事,这次不疼。”
  他眨眨眼,喉结又滚动了一下,用力点头。
  金乌留在他哑穴中的内力不多,但归云本身内力浅薄,经脉也较为细弱。我怕伤到他,便慢慢积蓄内力,用了一刻钟才冲开。哑穴解开,他痒得咳了几声,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抬头看着我。
  “好了。”我对他笑笑:“要不要喝点——诶!”
  他突然像离弦的箭一样冲进我怀里。我被他撞得整个人向后倒进床铺,连带着他也一头扑了下来,脑壳咚地一声撞在我下巴上。我的上下牙咔哒一声合拢,差点没被迫咬舌自尽。
  被摁进水里的时候我都没觉得死亡这么近过……
  我心有余悸地揉了揉撞得生疼的下巴,还没说话呢,他先一把搂住了我脖子,整个人都在发抖。我犹豫了一下,伸手抱住他,安慰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别怕……”
  他不吭声,双臂收紧。过了片刻,竟然哭了起来。
  在我印象里归云总是笑着的,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整天都能那么开心。哪怕是他知道自己身中鬼子毒命不久矣的时候,我也从来没见他愁眉苦脸过。我始终记得他某次毒发,从鬼门关走过一回,好不容易吊住一条命。我不知该怎么安慰他,他倒先乐出声。
  “多好呀,我又能多活几天啦!”他那时候笑眯眯地掰着手指说道:“那我就能再吃好多好吃的,看到好多好玩的……还能和你一起去爬山呀!”
  ……归云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才会哭成这样子?
  “没事了,归云……金乌不在这里,你不要怕。”我轻轻拍着他后背,小声安抚道。
  好一会儿,他的哭声才弱了下去。又过了一会儿,他没抬头,用带着浓重的鼻音的嗓音说道:“我以为他是你……”
  我一愣。
  “他……他和你长得一样……”归云吸了一下鼻子,把脸埋进我颈窝:“我以为他是你,我还以为,还以为……”他说着又哽咽了一下:“……以为你被金乌控制了,我想救你的……”
  三年前我与归云分别时本来没有闭关的打算,自然也不会和他提起。奈何我那时候体内本就处于一种微妙的状态中,鬼子毒打破了平衡,激发了蛊虫的凶性,让我来不及再做什么便匆匆闭关。闭关前我交代过师弟,通知我的几个朋友我要闭死关无法回信,却忘了他并不认识归云……
  归云出身圣火教,与我分开后返回大漠一次,机缘巧合见到随金乌出行的黑乌。他不知道我还有一个双生兄弟,所以把黑乌当成了我。他是大漠人,自然知道金乌的行事手段,所以误以为我被金乌掳走,做成了他的侍奴。而归云听说我闭死关,写信求证时,他的信还被师弟当做普通人的信件一并收起,没有理会。得不到回音的归云更误会是青阳山想隐瞒我失踪的消息,便一心想办法要把我救出来。所以他返回圣火教,以教主的身份暗中谋划……
  “等等……”我听到这里有些懵:“……以什么身份?!”
  归云猛地抬头。他揉了一下鼻子,心虚地小声道:“我也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我父亲是圣火教前任教主,他死之后教内人心动荡,几名长老谁也不服谁。明面上推举我当教主,实际只把我当个傀儡,教内事宜都是他们在把持……”
  我恍惚了一下,想起自己先前还跟小师妹信誓旦旦地保证归云只是个普通魔教弟子,不是话本里编造的什么魔教教主……
  归云这个傀儡教主当得闷闷不乐。他不通武学,也对权利没什么兴趣,只喜欢做菜。奈何他这个位子被诸多野心勃勃的教众盯着,也不知怎么着了道,被人下毒。鬼子毒无药可解,他自知时日无多,便干脆找机会逃跑到中原,想在死前过一段自己真正想要的日子。这一跑便遇到我,也解了毒……若不是他亲眼看见黑乌,恐怕他根本不会再回圣火教,而是真的去江南当个厨子。
  他以为黑乌是我,想把我从金乌手中救出来,于是返回圣火教,用了三年时间算计谋划,一步步收服左右护法,还暗中联系了大漠里的几个势力,打算与金乌抗衡。只是没想到,他两个月前突然听说我出关的消息,急于验证,不小心漏了破绽,致使计划被金乌察觉。
  没几日金乌就突然出现在圣火教,以雷霆之势直接将圣火教纳入他的掌控。左右护法掩护归云逃跑,左护法当场被金乌斩杀,右护法被抓后挨不住刑讯逼供,告知了金乌全部计划。归云底牌尽出也只给追随自己的教众争取到一个逃跑的机会,自己被金乌手下抓住。他被带进地牢,金乌那时候就坐在气息奄奄地右护法旁边翻着他的供词,一边翻一边赞赏地点头。
  “小家伙,你这个计划真不错啊……”金乌看完供词,抬头对他笑道:“听说你做这些都是为了我儿子。那么临死前让你见他一面,就当做给你的奖励,好不好?”
  我虽然看得到活生生地归云趴在我身上,但听到这里还是吸了口冷气。我幼时见过金乌杀人——他要杀的人从没有多活过一刻钟。
  “……你怎么说服他不杀你的?”我问。
  归云抹了一把眼泪,抽抽噎噎地说:“他的杀气太吓人了,我当时被他吓哭了,就哭着说‘你不要杀我,我做饭很好吃的’。他问我有多好吃,我给他做了一顿饭,他就没杀我……”
  我:“……”
  我拍了拍他的头,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看来你做饭真的很好吃。”
  我对口腹之欲没什么追求,只觉得归云做的饭确实比我吃过的任何饭菜都好吃。金乌欣赏一切极致的技艺,但他从来只留下最好的一个。如果只因为归云做饭好吃就没杀他,说明归云的厨艺确实登峰造极。
  “后来他让黑乌接手圣火教教主,不服的人都被他杀了……”归云垂着眉毛,轻声道:“左右护法都死了,几个长老也投靠了他。他没杀我,还说我穿红的好看,让我当左护法。右护法是从忠于他的教众里选出来的,叫离桑。他派离桑去中原追杀我的人。我被他的人盯着,没办法逃跑,也没法给你传消息……”
  他揉了揉脸,略微打起精神:“漠寒,我让他们往中原跑了。你听说过那些人怎么样了吗?他们有没有跑掉?”
  “……”
  归云很聪明我是知道的,但他性格天真,从来不会算计旁人。这番为了救‘我’,谋划了三年,又功亏一篑,想来难受极了。我现在才知道离桑告诉我的说法都是假的,她所谓的‘追杀圣火教余孽’,实际是在替金乌追杀归云的人。现在想来,所谓的‘魔教中人勾结中原邪派’,真不知究竟是哪一拨人做的……
  我不忍心告诉归云他的人已经死了,便含糊道:“他们应该没事。离桑和她带出去的人都已经死了。”
  归云一愣:“离桑死了?我明明亲眼见到她回来复命……”
  对了,在遇到金乌之前,那个圣火教弟子确实说过离桑归教之事。
  可我亲手验过离桑的尸体,死得不能再死……那么这两个‘离桑’,究竟哪一个是真的,哪一个是假的?!
  “算了,先不说离桑了……”归云擦掉眼角最后一点泪水,低头看着我。他一张带着婴儿肥的脸被搓得红一块白一块,很是狼狈,可神色却冷静极了,甚至让我觉得有些陌生。他一双眸子被泪水洗得发亮,透出几分我从没从他身上见过的锋锐。他一字一顿,认真地问道:
  “漠寒,你想杀金乌吗?”



  TBC……


  幕后设定:
  1. 哈,想不到吧,爹其实还有别的男人!……我之前是不是说过爹是钢铁直男来着?对不起我改变想法了,请当我没说过……按照分类,狼奴其实是正宫娘娘,师叔是养在宫外面的真爱……不过被金乌看上,怎么都不是一件好事。
  2. 爹不是跟每个侍奴都有一腿。
  3. 爹为什么对两个儿子区别对待,其实文里已经说了——因为他的恶趣味。他的大儿子天生就是一头狮子,而他二儿子则是一只兔子。狮子天生就会咬人,那看他咬人还有什么看头?自然是看着本该霸气无畏的狮子俯身撒娇、而本该怯懦胆小的兔子暴起咬人更加有趣。所以弟弟的性子才那么别扭。他原本不是个傲娇,是个柔软的正常孩子,却被金乌扭曲了本性,致使性格两面化,在兔子和狼之间反复横跳。
  4. 行了,算把归云线交代清楚了。右护法离桑所谓的‘左护法谋逆’都是胡扯,她是金乌的人。离桑率众离开大漠,目的就是追杀归云余党。本该交代得再清楚点,但大纲嘛,有点懒得写细枝末节的东西。唉,可惜了。要是给这个小哭包厨子足够的时间,以他的脑子说不定真的能推翻金乌……
  5. 归云从始至终都是站在盟主这边的,没有双面间谍也没有反转。
  6. 归云是个怕疼胆小的小哭包,这跟他的全文最高智商不冲突。
  7. 这章其实出场了四个跟盟主有关的男人。
  8. 这章憋了好久,主要是弟弟对盟主的态度有点难以把握……这章大纲的两个新男人出场完毕,其余男人正在赶到的路上,下章应该就是喜闻乐见的小规模修罗场混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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