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玄番外】鬼之子(一)
* 《黑晴明搞事失败物语》里面的青龙和玄武番外,本子应该都到啦,于是就把最后一个彩蛋piu的丢出来……是的他俩终于有名字了,tag里那俩就是
*
这几天太忙了,总之先丢个坑混更吧
序
寂静的夜,突然响起极轻的拍门声。
青龙骤然睁开眼。
拉门上投影着一个黑色的人影,正抬手一下下拍着薄薄的纸门。
青龙掀开被褥,赤脚走到门口,将门拉开。一个穿着黑色胴服的人站在他门外,宽大的胴服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月光照在他的发顶,泛着不详的暗红。
“怂包……?!”
玄武抬头对他笑笑。
青龙皱眉看着他捂着腰部的指缝间溢出的鲜血,将大门让开:“你又去哪儿搞成这样?”
“还不是鸟人……”玄武慢吞吞的走进房间,小声解释道:“我以为他只要我帮他做戏,谁知道他真捅,吓了我一跳……”
青龙没好气的把他摁得坐在被褥上,熟练的将他裹得严实的玄色胴服三两下扯开,露出里面已经被鲜血浸透的小袖。他扫了一眼伤口,转头将烛台点亮:“怎么回事?!”
“黄泉津大神的事黑晴明不知怎么掺和了进去,鸟人担心他惹出麻烦,就找我们配合他做一场戏,安抚住黑晴明。”玄武挠挠脸:“早知道他来真的,我就注意一点了……”
青龙翻了个白眼,从柜子里翻出医药箱扔给他:“自己处理干净,赶紧给老子滚回你自己家!老子还要睡觉呢!”
玄武解开小袖。他的右手似乎不太灵活,脱到袖子时有点费力:“这点小伤就不用了,你帮我找一套衣服就行。”
“……你当老子这里是你家是吧!”青龙因为他笨拙的动作翻了个白眼,却蹲下来帮他将内衫和襦袢一并扯开。除下中衣,玄武上半身暴露在昏黄的烛光下,最显眼的居然不是腰腹那一处被利器割开的伤口,而是右肩上的一道旧伤。那里似乎被什么东西刺穿过,留下一道半指长的菱形伤疤,周围鼓起无数条仿佛蛛腿似得细长黑色血管,丑陋而狰狞。看见那道伤痕,青龙的动作不由放轻了一些,犹豫再三,轻声问道:“喂,还疼吗?”
“疼啊,超痛的!”玄武说。他眉峰扬起,露出一个愁苦的表情,唉声叹气的说道:“谁让当年有个冲动的小家伙给我来了下狠的呢?一下不够,还要再捅一下……”
青龙沉默片刻,突然一巴掌糊在了他头上:“有完没完了!!!再装信不信老子给你捅个对称的?!”
“别别别——”
火光摇曳,屋中的血腥气逐渐淡去。他腰腹上被匕首捅伤的部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眨眼间便消失了。青龙用布巾擦去残余的血迹,将从柜子里一并翻出的崭新衣服帮他穿好。玄武常年穿的衣服毫无特点,他这里也时常备着几套,如今换上新的,看起来就像他出门时一样,仿佛从没受过伤。
“那我就回去咯。”玄武整理了一下宽大的袖子,起身向外走去。
“喂,鬼之子!”青龙突然开口叫住他。
这个许久未听人唤起过的名字让玄武脚步顿了一下:“嗯?”
“以后……注意点。”青龙皱眉说道:“你又不比当年,小心哪天真死在外面!”
玄武回头看他。他总是一副没脾气的好老人表情,谁看了都觉得这个人好欺负得很。此时那副温润无害的五官组合成一个微笑,温和依旧,看起来却颇为不同:“放心吧,小殿下。我还没那么容易死。”
“……别那么叫老子!”青龙不耐烦的说。
“哦……”玄武露出恍然的神色,玩笑般行了一礼:“是在下失礼了,忘记清镜殿下早已成人……”
“闭嘴!!!”这句话不知怎么刺激到了青龙,他突然开口打断了他,声音大到隔壁都开始敲墙。他黑着脸把玄武拎出门:“赶紧滚!!!老子要睡觉了!!!”
“诶诶诶——?”玄武被他拎着后领半拖半拽到院子里:“清镜殿下要是不喜欢我这么称呼您,我也可以叫您神子大人……?”
“随便你!!!”青龙不耐烦的拎着他一路拖到大门,把他推了出去:“滚吧!!!”
“那我就滚了。”玄武把被扯得乱七八糟的衣领抚平,笑呵呵的回头说道:“小殿下晚安。”
绕来绕去又换回了这个称呼。青龙不适的皱了一下眉,最终化为一声无奈的轻叹。
“……晚安。”
青玄番外 鬼之子 (一)
1
一个男孩正在廊上奔跑。
他一副阴阳寮生打扮,木屐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清脆响声。此时正值初夏,又是午后时分,廊上空无一人,唯有不知何故飞奔的男孩。尽管跑得满头大汗,他的神色却是喜悦的。等跑到目的地,他扶着膝盖喘了几口气,抬手轻轻扣门。
没有让他等太久,一个威严的声音从门里传出:“进来。”
男孩立刻推开门。屋中阴凉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擦去额上的汗水,把衣服整理了一下,这才走进去。
屋里摆着一张小几,一侧跪坐着一个中年人,代表阴阳师的白色狩衣外披着红色的胴服,彰显着他阴阳头的身份。他将手中的茶杯放回小几,侧头望着他:“怎么了?”
男孩规规矩矩的跪坐在离阴阳头一步远的地方,低头说道:“老师,您教我的术我学会了!”
阴阳头在他低头时露出一个牙疼似得表情,声音却十分沉稳:“做得不错。”
男孩顿时高兴的抬起头来:“老师,那您可以教我新的术了吗?”
“现在还不行。”阴阳头在他抬头时迅速收敛了所有表情,用略带严厉的眼神看着男孩:“切记,勿要骄傲自满。待你将所学之术熟练掌握后,老……我自会教你。”
“……是,老师。”男孩恭敬的伏下身体行了一礼,没有注意到阴阳头那微妙的停顿。看得出他很失望,但他并没有同龄孩子被训斥时的不满,神色异常平静。
见他这样,阴阳头瞬间又露出那种牙疼似的表情。他干咳了一声,转头对着屏风说道:“出来吧。”
男孩好奇的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看见空无一人的屏风后忽然显出一个影子。那个影子从屏风后走出,是一个披着玄色胴服的青年,暗红的发束成一缕从胸前垂下,打扮看起来颇为老气。青年双手笼在袖中,对惊讶的男孩微微一笑。
“他是谁?”男孩奇怪的问。
“你唤他'鬼之子'便可。”阴阳头瞥了一眼青年,对男孩说道:“从今天起,他负责保护你的安全。”
被叫做'鬼之子'的青年对他行了一礼:“以后就请小殿下多多关照了。”
男孩应了一声。他脸上已经彻底不见了最初走进房间时的喜悦,稚嫩的五官带着于他这个年纪而言过于成熟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冷漠。阴阳头见他没有反对,似乎松了一口气,解释道:“他只会在你呼唤时现身,平日无需在意。”
“我明白。”男孩应道。
阴阳头微微点头,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说法,他对鬼之子说道:“没什么事你便退下吧。”
“是,大人。”
如同出现时那样,鬼之子悄无声息的消失在空气中。男孩看了一眼他消失的地方,眉眼不为所动。他向阴阳头颔首:“老师,我也先退下了。”
“去吧。”阴阳头端起茶杯,高深莫测的应了一声。
男孩又一次伏地行礼,起身退出房间。
他走之后,阴阳头立刻放下了杯子,长长舒了口气。鬼之子从空气中现身,坐在他对面,提起茶壶将茶注入喝空的茶杯。在他倒茶时,阴阳头规矩的盘膝坐姿一歪,伸手挽起裤腿,居然就这样咔咔的挠起了脚腕:“清镜你也看到了,怎么样?”
清镜便是男孩的本名,因为身份原因,极少有人像这样直呼他的名字。
“不愧是传言中的神明之子,灵力十分特殊。”鬼之子点头。
“是吧?藤原忠平那老狐狸本来打算把他送去僧院,还是老子看他灵力不错,硬从他手里抢来的!”阴阳头得意的说。说完又嘟哝了一句:“就是太守规矩了,啧……”
“未必。”鬼之子摇头:“就像大人在他面前希望留下一个沉稳可靠的形象一样,他在大人面前也渴望给您留下一个好印象吧。”
“老子知道那小子私下里是什么样子!”阴阳头不耐烦的摆摆手,惋惜的说道:“看着是挺合老子胃口的……可惜啊,盯着他的人太多了,老子可不敢把他教坏咯!”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睛偷瞄鬼之子,见他不为所动,干脆挑明了说道:“老子不想要个和尚弟子!你跟着他,要是他有什么特殊要求,你就放手去做!”
“……特殊要求?”鬼之子愣了一下,迟疑道:“我不太擅长房事,年纪也有些大了,做他的第一次不太合适吧?”
“噗——!!!”阴阳头把茶喷了出来,鬼之子及时抬起袖子挡住。他袖子还没放下,脑袋就被阴阳头狠狠糊了一巴掌:“谁让你去干这个了!!!”
“那就好……”鬼之子松了口气。他掸去袖子上的水渍,生怕阴阳头反悔似得快速答道:“大人放心,我会保护好小殿下!”
“……”阴阳头翻了个白眼,摆摆手示意他快滚。鬼之子起身行了一礼,后退几步,就这样融入阴影之中。
2
清镜从阴阳头的房间中出来,沿着长廊向自己的房间走去。他脊背挺得笔直,步伐不急不缓,全然看不出刚刚奔跑时的模样。他目不斜视的穿过回廊,推开自己房间的门。早已备好的冰盘使得屋中十分凉爽,清镜额上刚刚渗出的的汗水立时消了下去。他走到屋中央跪坐下来,望着墙上挂着的书画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小声叹了口气。
这口气叹出,他跪坐的姿态也不再规规矩矩,而是放松的把手撑在地上,将一条腿支起,像是随意似的对着面前的空气唤了一声:“鬼之子。”
披着玄色胴服的青年自阴影中走出:“小殿下唤我?”
“说说看,你都会什么。”清镜把头靠在膝盖上,说话时并没有看他,而是望着大门正对的庭院。炎热的空气使得院中的景物微微扭曲,但看起来与平日没什么不同,一样的安静无趣。
“小殿下想要我会什么?”
这个与众不同的反问让清镜稍稍提起一丝兴趣。他瞥了一眼鬼之子,又转回去看着庭院,目光不经意的扫过庭院中一人合抱粗细的大树,便随口问道:“爬树会吗?”
“会。”鬼之子点头。
他恭顺的态度让清镜露出一丝不耐烦:“那么,教我爬树你会吗?”
“也会。”鬼之子又一次点头。
这下清镜才有些惊讶。他转头看着鬼之子,挑衅似的说道:“那你现在来教我爬树!”
“哦……”鬼之子眨眨眼,十分干脆的将胴服脱下,露出里面便于活动的小袖。他不知从哪里抽出绑带,弯腰将马乘袴宽大的裤脚绑紧,又把袖子挽起。这样的打扮不太规矩,却让他显出几分青年人的活力来。做完一切后,他对清镜伸出手:“小殿下跟我来吧。”
清镜愣了一下,眼底迅速闪过难以掩饰的高兴,可动作却十分犹豫。他慢慢把自己的手放到鬼之子手上,语气不算太好的问道:“喂,你知道如果我受伤的话,会有什么后果吧?”
“小殿下放心,我会保护您的。”鬼之子说。他脸上浮起一丝温和的微笑,轻轻眨了一下眼。
清镜跟他来到庭院中心的树下。
这是一棵不知长了多少年的樱花树,并不高大,树干向一侧倾斜着,对于第一次学习爬树的人来说十分合适。鬼之子蹲下来把他碍事的袖口裤腿像他自己一样绑好,然后抓着他的手,让他双手扣住树干的结疤,用一种其实没必要的认真态度一板一眼的告诉他爬树的技巧。清镜毕竟从小接受训练,身体灵活,很快就掌握了他说的技巧,几下便爬到了树上。他骑在一段树干上新奇的四下张望,最后低头看着树下的鬼之子:“你胆子倒是很大嘛!”
鬼之子笑眯眯的抬头看着他。
清镜坐在树干上看了一会儿后便不满足于这个高度,开始试探着去够更高的树枝。樱树密集的树冠给他带来了一些麻烦,那些横生的细枝使得他不得不时常停下先将拦路的枝桠拨开。一不留神,掌心忽然刺痛了一下。他的神色一变,收回手看了一眼,掌心一道白色的刮伤正慢慢渗出血来。
糟了。
清镜立刻用手捂住伤口,左右张望。他的位置已经很高,透过密密麻麻的枝叶,只能看见青年破碎的身影。他提高了声音:“鬼之子!”
鬼之子正弯腰逐一把被清镜掰断的细枝从地上捡起,听见他唤自己的名字,抬头看去,就看见清镜的脸隐藏在树叶之间,一双漆黑的眸子定定的看着他:“上来,接我下去!”
“好。”鬼之子点头。清镜没看清他是怎么上树的,简直像一阵风吹过,他就突然出现在了眼前。他弯腰把牢牢捂着掌心伤口的清镜抱起来,纵身跳下树,像是没有重量似的轻飘飘的落地。清镜从他怀里跳下来,皱眉向屋里走去,一边走一边吩咐道:“去给我准备绷带和止血药粉,不知道需要哪种的话就去问我的侍从!”
“小殿下受伤了?”鬼之子看着清镜一直捂着的手,半蹲下来把清镜的手拿开,露出掌心那道很小的伤口。立刻的,一种奇异的味道逸散在空气中。鬼之子的表情微微动了一下,把自己的手覆了上去。当他再将手拿开时,那道伤口已经消失。他抬头对清镜笑道:“小殿下不必担心,这附近并没有妖物。”
清镜直直的看着他,忽然冷笑了一声:“你果然不是人类。”
鬼之子惊讶的扬了一下眉。
“你闻到了。”清镜将手收回来,肯定的说:“我看得出来,你闻到了我血的味道。只有妖物才闻得到。”
“啊呀,原来小殿下在试探我吗……”鬼之子挠了挠脸,微微笑了一下:“不过小殿下说错了一点,不只是妖物,拥有妖物血脉的人类也闻得到。”他说着站起来,低头行了一礼:“请小殿下放心,我并不会——”
“不用说了,你是不是人都无所谓。”清镜打断了他的话,指着院墙说道:“我看你身手不错……这样吧,每日正午都有一个卖糖饼的人从院外过去,往西边走。你去追上他,买两个糖饼给我!”
如今距离正午已经过去了快两个时辰,即使真的有什么卖糖饼的人,也早不知去往何方。鬼之子苦恼的看了一眼他手指的方向,点点头向院外走去。没走出几步,他的身影就如同被风吹散了一般消失在空气中。与此同时,两名女房自院外走进来。她们看见清镜站在院中树下皆是大惊,一位年长些的慌忙说道:“神子殿下不可以做如此打扮……”一边说,一边走到他旁边,将他挽起的袖口放下。另一位女房小步跑到树下,跪下来捧起清镜为了方便爬树而脱下的木屐,膝行到他面前放下,轻柔的用衣袖拂去他脚上的尘土,帮他将木屐穿上。
清镜原本还有些兴致的表情慢慢失去了颜色。他在两位女房的服侍下将身上的衣物打理好,伴着她们一叠声的嘱咐面无表情的回房休息。
3
当天晚上,两张冒着热气的糖饼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房中。
清镜转身看见小几上摆着的糖饼,抓起一张咬了一口,差点被热腾腾的糖浆烫了舌头。
“喂,鬼之子!”
“小殿下?”鬼之子出现在屋中。
“做得不错。”清镜又咬了一口糖饼,对他挑了一下眉:“另外一张赏你了,过来坐下和我一起吃!”
“呃……”鬼之子表情犹豫。
“你不敢?”清镜失望的问。
“那倒没有……”鬼之子盘腿在他对面坐下,不好意思的说道:“只是我刚才去买糖饼的时候,看它很好吃的样子,所以就多买了两张在路上吃……已经吃饱了。”
清镜:“……”
他咬了两口糖饼,忽然笑出了声:“你这个家伙,倒是挺有意思的!”
鬼之子眨眨眼,脸上带着无辜的微笑。
“和我说说吧。”清镜突然说。
“说什么?”
“随便说点什么。”清镜撇了一下嘴:“你见过的事,听说过的事……随便说点什么都行。比如……你为什么叫'鬼之子'?”
“这个嘛……小殿下还是不知道比较好。”鬼之子苦笑了一声。像是怕被清镜追问,他迅速转移了话题:“时候也不早了,我给小殿下讲个睡前故事吧!”
“谁要听那种东西啊……”清镜翻了个白眼,却忍不住露出一点期待。
鬼之子想了想,慢慢说道:“播磨国有一个男人叫做三郎,他为了得到父亲留下的遗产而请一位法号为道摩的年轻法师出手诅咒自己的长兄太郎。道摩法师答应了下来,当天夜里便来到太郎家中,看见院里有一池塘,池塘中央有一座假山,于是便指着假山说'就是它罢',说完便走了。”
“然后呢?”清镜问。
“第二天早上太郎脸色青紫,呼吸不畅,不停的在地上翻滚。他的妻子以为他生病了,就请来医师,但是医师却说太郎什么事都没有。可是太郎的脸色却越来越差,从青紫色变得灰白,嘴唇蠕动,不停的说着什么。他的妻子凑近,就听见他小声呻吟'好重啊','压死我了','喘不上来气了'之类的话……”
“当日下午太郎已经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出气多进气少。他的妻子哭天抢地,却没有办法,只能筹划着为他准备后事。这时候,门外忽然来了……一个阴阳师,说他可以救太郎。他让大郎的妻子去河边找来一只乌龟,又挖了一些泥鳅。他将泥鳅剖开,把一张写有太郎姓名的纸条用他的头发扎起塞入泥鳅腹中,让乌龟吞吃下去。”
“然后乌龟就代替太郎被咒死了,诅咒被解除,阴阳师从假山下挖出了包着太郎头发的诅咒物品。”清镜面无表情的接话:“三郎回头找道摩法师却找不到人,想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可太郎却不知道为什么知道是他指使道摩法师下的诅咒,于是他就被太郎报官抓了。”
“……小殿下怎么知道?”被完全说中故事结局的鬼之子很茫然。
清镜无趣的哼了一声:“那是因为我知道道摩法师就是芦屋道满,一个出身于播磨国的野路子阴阳师,最擅长干这些事,而且事后一定会把所有事情都想办法公布出来。”他说完还补充了一句:“老师评价这个人为'才华横溢,心术不正',让我引以为戒。”
“……”
鬼之子大概也知道自己讲的故事对于从小拜阴阳头为师的清镜来说没什么新意。他干咳了一声,转头望着天色说道:“小殿下该休息了,再不睡会长不高的。”
清镜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倒没有因为他有些调侃的话露出被冒犯的表情,只是说道:“你退下吧!”
“是。”鬼之子起身行礼,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4
鬼之子和其他因为种种原因被派到清镜身边的人不同。他既不会在清镜想要亲自动手做点什么事时拼命的阻止他,直到他失去兴趣,也不会没完没了的规劝他的言行举止。他不仅在清镜的要求下教他做一些其他人绝不会允许他做的危险事,还总能满足他一时兴起的要求。尽管他讲的故事总是干巴巴的,但是比起那些目光局限于庭院之中的侍从们来说,他来自于外面的故事已经是清镜除了偶尔听见其他阴阳师的议论之外最精彩的东西。
渐渐的,院中有了传言,说清镜经常在房间里和什么人说话,可仆从却没有看见有人进出。这世上能够潜入有众多阴阳师镇守的阴阳寮的鬼怪不可能存在,仆从口中的鬼怪传言大多数人都是一笑了之。阴阳头无意听见这在私下流传的谣言,思考许久后,将清镜叫到了屋中。
“你可以驱使鬼之子,但绝不可让他人知晓他的存在。”他郑重的说。
“……我知道了,老师。”清镜低下头,用视线的余光偷偷看了一眼跪坐在他旁边的鬼之子。青年依旧披着那身显得老气的厚重玄色胴服,低眉顺眼的听着阴阳头的训斥。察觉到他的视线,偷偷对他眨眨眼。
阴阳头训斥完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忽然说道:“把你的手给他看。”
清镜看见鬼之子愣了一下。这句话不知为何比起阴阳头长篇大论的斥责更有效果,他立刻伏身行礼:“大人,我会记住自己的身份。”
阴阳头似乎要点头,但是看见清镜茫然的表情,咳了一声,仍是严厉的说道:“不要再让我重复第二遍!”
“大人……”鬼之子深深伏下身体,声音中带着一点哀求。
阴阳头不说话,沉默的盯着他。
清镜看看阴阳头,又看看鬼之子,就在他忍不住想问时,鬼之子直起了腰。他转头望了一眼清镜,慢慢伸出自己的右手摊开在他眼前。那只手白皙柔软,曾经握着他的手教他爬树,也曾给他带回过糖饼。他很熟悉这只手,可此时他忽然不敢再认,因为那只平平伸在空气中的分明是一只指甲尖锐,关节凸起的青黑色鬼手!
清镜悚然抬头,看见鬼之子安静垂着的眼睫。他盯着自己显出鬼相的右手,艰难的笑笑:“抱歉,惊吓到小殿下了……”
“鬼之子的身份你应该清楚了。”阴阳头深沉的看着清镜:“他听命于我的原因你不必知道。你只需明白,他是保护你安全的人。”
“……我明白了,老师。”清镜扫了一眼那只狰狞的鬼手,低头说道。
阴阳头似乎有些不忍。他拍了拍清镜的肩膀,暗示道:“你的身份特殊,在‘人前’需格外注意。”
所以私下里怎样都好,但在人前给老子注意点!
“我明白。谢谢您,老师。”清镜伏身行礼。他再直起身时,视线的余光瞥见那只青黑色的鬼手已经恢复了人类的姿态,一点点缩回宽大的袖口。
5
“鬼之子!”
“小殿下唤我?”鬼之子自阴影中现身。
清镜盘膝坐在房间中央,目光从他温和微笑着的脸上扫过,抬手指了指自己面前的地面:“过来,坐下!”
鬼之子依言坐下,疑惑的看着他。
“把你的手伸出来!”清镜说。看见他微变的表情,不耐烦的催促道:“快点!”
鬼之子伸出右手,白皙柔软的人类之手扭曲异化,露出原本的模样。清镜伸手抓住他的鬼手,那只手下意识的回缩,却被清镜牢牢抓着没能成功。清镜用指腹揉按着那只可怖的青黑色鬼手,粗粝的皮肤极为坚硬,即使是掌心的部分摸起来也像风干的鱼一样。他新奇的问道:“这就是你被称为'鬼之子'的原因?”
鬼之子低头躲避着他的视线,点了点头。清镜放开他的右手,把他左手强行从袖口拉出,捏来捏去,就好像他的手上有个开关,只要摁到就会突然变成鬼手。鬼之子见状苦笑了一声:“我只有右手是那样子的……”
清镜无趣的扔开他的手,挑眉看着他:“你用这只手杀过多少人?”
“……小殿下一定要知道吗?”鬼之子轻声问。他的眼神中藏着哀求,就如同上午被阴阳头命令着在他眼前显露出非人类的鬼手时一样。
清镜撇了一下嘴:“不愿意说就算了……”他说完,又问道:“那你救过多少人,这个总能说吧?”
鬼之子愣住,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低的叹息一声。
“没有……”他望着自己的右手,它已经重新伪装成了人类的模样:“……我只会杀人。”
“啧!”
两人都沉默下去。
“喂,鬼之子!”清镜率先打破寂静:“你再不出发,卖糖饼的就要回家了!”
鬼之子倏然抬头看着他。
“……你还等什么!”清镜凶巴巴的说:“还不快去!这次不许再被人发现,听见了没!”
鬼之子点头,站起身走了几步,忽然背对着他笑了起来。
他停下脚步,折返回来。那只属于人类的左手平平伸出,竟然放在清镜的发顶揉了揉。从来没人敢做出这样僭越的举动,清镜一时惊呆了,愣愣的看着他收回手。鬼之子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声音中的笑意怎么都无法遮掩:“啊呀,小殿下真是太可爱了……”
“……你说什么!!!”清镜噌的一下跳了起来。
鬼之子笑而不语,转身离去。就如同每一次一样,他一走到阳光下,身影就像露水那样消失,再看不出半点痕迹。
“……”清镜站在原地咬牙。过了片刻,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顶。
6
一日,授课结束,阴阳头照旧端着姿态等清镜离去。然而清镜在原地静坐了片刻,忽而开口问道:“老师,我可以参加本月的狩猎吗?”
阴阳寮生除去平时练习之外,每个月会择取二十人与正式阴阳师一同外出历练,退治妖物,这是历来的传统。
“你年龄不足。”阴阳头摇头。
“但是您只规定了参加狩猎的必须是三年以上寮生,并未设下过年龄限制。”清镜说:“老师,我已是四年寮生了。”
他三岁便被送进阴阳寮,如今已有四年。
“哦。”阴阳头从善如流:“那么今天便加上吧。”
清镜:“……”
他很不服气的问道:“老师,为什么安倍晴明能够参加,我却不能?”
安倍晴明是贺茂忠行去年收入门下的弟子,刚刚学习阴阳术便展露出非凡的才华,深受贺茂忠行喜爱,故而他申请让安倍晴明以十岁稚龄参加狩猎。消息一出,阴阳寮里的寮生们议论纷纷,这几日到处都在谈论此事。
“因为安倍晴明不是寮生。”阴阳头淡定的说,好像对这个问题早有预料:“他师从贺茂忠行,仅在阴阳寮挂名,并不算正式寮生……而且,即便是他,也比你大三岁。”
“可是我并不比他差!”清镜声音不由提高了一些:“老师您教授的阴阳术,我都是第一个学会的!”
阴阳头沉默了片刻,语气变得严厉:“我教导你时说过什么?”
“……切忌骄傲自满。”清镜慢慢说着,低下了头:“可是,老师……我真的想去外面看看……”
“我从来没有出去过……”清镜说着,不由攥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手:“寮里也没有人愿意和我说话……”
阴阳头面皮抽了抽,不自在的转开视线。
“我很努力的想要和他们说话,但他们每次谈论退治妖怪时我都插不上嘴……”他越说声音越低:“所以我拼命学习老师教给我的术,因为老师您说过只会带最优秀的寮生参加狩猎……”他用余光瞥了一眼阴阳头不自觉曲张着的手指,咬咬牙继续说道:“……每次练习时我都在想,如果我能学得最好,老师就会带我去参加狩猎了吧,那样在其他人聊天时我就不会只能在一旁听着了……”
“……够了!”阴阳头终于忍无可忍的打断了他。他愤愤的向着墙角一挥手。灵力凝结成绳索窜入黑暗,鬼之子突然显身,狼狈的摔在地上。
“这些话是你教他的吧!!!”阴阳头指挥绳索把鬼之子拖到他面前,没好气的问道。依照清镜原本的性格,这种装可怜的话是怎么都不可能从他嘴里吐出的。
“呃……”鬼之子挠挠脸,目光游移。
“老师,是我问他怎么才能说服老师让我参加狩猎的!”清镜慌忙说道。
“去给老子把所有学过的术法抄十遍!!!”阴阳头暴躁的说完,忽然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说出了私下里的自称,连忙咳了两声,一本正经的说道:“这个月的名单已经确定了,不可能让你参加……你想跟安倍晴明比?那好,如果你能在下月狩猎日前抄完,我就允许你和他一起参加下个月的狩猎。”
清镜听了前半句本来神色沮丧,听完后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他高兴地应了一声,又看着被灵力绳索缚在地上的鬼之子:“老师,那鬼……?”
“你不用担心他!”阴阳头不耐烦的挥手赶人:“快去抄写!”
“是,老师!”清镜行了一礼,退出房间。
他离开后,阴阳头在房间里转了两圈,每次路过鬼之子都重重的哼一声。鬼之子苦笑:“大人……”
“长本事了是吧!”阴阳头停下,弯腰掐着他的脸来回扯:“居然敢教清镜来耍老子!!!”
鬼之子的脸被掐变形,看起来颇为搞笑。他一动不动的任由阴阳头把他的脸扯来扯去,还有闲心调侃:“大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心软啊……”
“呵,老子要不是心软,还能让你活着?”阴阳头放开他的脸,正了神色说道:“最近‘那位大人’又和老子提起旧事,真当老子听不出来他想要什么……”
“大人,我可以——”
“不必!”阴阳头打断了他的话:“你把老子的弟子保护好就够了!至于旁的……”他冷笑一声:“他再急有什么用?”
“大人还是让我去吧。那位大人毕竟身份尊贵,拖得久了,藤原忠平大人恐怕会借机发作。”鬼之子说。
“哈,忠平那个老狐狸,借他两个胆子也不敢来动老子!”阴阳头虽然这么说着,还是放软了语气:“这几日你进宫一趟,让‘那位大人’多些耐心,这事急不来。”
“是。”
7
清凉殿。
京都最尊贵之人的居所,此时仅有一个少年赤脚站在镜前。
他约有十四五岁的模样,因为常年体弱多病的缘故,比同龄少年瘦削得多,哪怕是贴身的襦袢穿在他身上,看起来也空荡荡的。从遥远的唐国传来的琉璃镜忠实的映出了他的身影。他伸出一只手虚描着自己的身体轮廓,瘦骨嶙峋的手指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
“朕已经长这么高了啊……”少年放下手,抬眼看着镜中自己的背后,一个人无声无息的跪在那里。他静静的看了好一会儿,才扬声说道:“都退下吧。”
殿外传来几不可闻的脚步声,映在窗上的仅剩了摇曳的火光。
“起来吧。”少年回身看着那个跪在身后的人影,放柔了声音:“朕不是说过,你不必向朕行礼?”
那个人顺从的站起身,垂首立在原地。火光照亮了他的侧脸,为他普通的五官镀上了一层暖色,看起来温柔了许多。少年向他走了几步,赤裸的双脚踩在木质地板上如同猫儿一般无声。他走到那人面前,伸手比了比自己的身高,叹息一声:“还是不到你的肩膀呢……”
那人依旧没说话。少年失望的看着他无动于衷的表情,伸手拉了拉他垂在胸前的头发,抱怨道:“鬼之子,怎么连你都跟朕生疏了……”
鬼之子不着痕迹的后退了半步,脸上微笑不变,心里十分纳闷。
陛下,我们原本也不是很熟啊?!
看他一直没有反应,少年似乎也失去了兴趣。他转身走了几步,声音冷淡了些:“你这次过来,又是来告诉朕时机不到,需要继续忍耐的吗?”
“是的。”鬼之子点头:“藤原忠平在朝中势力——”
他还未说完,突然噤声,因为少年正瞪着他。他不复白日里怯懦的神情,此时的表情凶狠得如同恶鬼。但几息之后,他的表情便淡了下去。他转回身望着镜子,面无表情的注视着镜中的自己:“你说的朕都明白。但是……他一日不死,朕便要多做一日的傀儡。”
镜中的少年抬起胳膊,注视着自己探出袖口的细瘦手腕:“你们都让朕忍……朕还能忍多久?怕是拖到朕病死了,那个老东西都还活得滋润吧!”
“陛下……”
“你为何不能替朕杀了他?”少年猛地转身瞪着他,打断了他还未说出口的话:“这对你而言,不是轻而易举的吗?”
鬼之子哑然。
我都不知道自己能‘轻而易举’的杀了藤原忠平,您到底对我有什么误解?!
他跪下来,平静的解释道:“臣并不能‘轻而易举’的杀死藤原忠平。”
少年冷冷的笑了一声。他走到鬼之子面前,把手按在他的肩上:“鬼之子啊……你到底怎样,才肯帮助朕呢?”
我已经在很积极的帮助您了啊,陛下!可杀了藤原忠平这件事,我真的做不到啊……他颇为郁闷的想。再说杀了他一个人有什么用,就算杀了藤原满门也没用啊……
少年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慢声说道:“金钱,地位,美人,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只要你替朕杀了藤原忠平,朕就可以让你不用像条狗似得活着。”
鬼之子眼神微微一动,还未说什么,少年搭在他肩上的手向左挪了几寸,轻轻覆在他的喉咙上。下意识的,他绷紧了身体,然而那几根手指只若有若无的挠了几下他的喉结,接着便挑起了他的下巴。鬼之子惊讶的抬眼,就看见少年歪头看着他,黑色的眸子带着笑意,却尖锐得刺人。少年人独有的清亮音色被刻意压低,显出几分本不该有的,模糊的媚意。
“告诉朕……你想要什么呢?”
tbc……
* 几个点:
1. 此时为937年,朱雀天皇时期,这位八岁继位的天皇现年十五岁。其他人的年龄后续会慢慢提到。朱雀天皇也算比较可怜的一个,他在位的十七年都是藤原家的傀儡,被逼让位给村上天皇时也不过二十四岁……所有剧情人物性格事件都是我自己大开脑洞扭曲加工的,并非真正历史,其实和阴阳师关系也不是特别大……你们当原创架空来看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体弱多病的少年傀儡天皇】这种设定,我的内心就十分波动……
2. 青龙是小殿下,今年七岁,千万别因为口癖误会成阴阳头。他的名字取自和歌【清如水兮明如镜】,是土方岁三所作……当然,这时候离他出生都早着呢……就是个名字╮( ̄▽ ̄”)╭
3. 胴服=羽织前身(平安时期没有羽织),襦袢=内衣,小袖=日常内衫,马乘袴=像裙子那样不过有档的阔腿百褶裤,为了写个小番外我简直像自习了一门日本古代服饰选修课……其实本来想用十德取代胴服,不过这个名字更怪,更没人会知道了……
4. 安倍晴明的年龄操作有,设定此时十岁(比正史上晚出生了六年)
5. 最后,鬼之子不是茨木右手成精,真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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