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uffskein

朋友们啊,不要再问我诗在何方。
去吧,去吧,穿过大海,遥望那片红白的土地。以相同的名字为指引,便能找到那与黄金同色的宝藏。

【阴阳师】大治四年 神无月(下)

  简介:我是个喜欢记录故事的人,这是我旅途中的一段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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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最初作为怨灵醒来的时候,除了报复那些人的本能之外什么都想不起来。后来吞噬了仇人的血肉,我才慢慢清醒过来,想起了尚为人身时的过往。当我找回乱坟岗时,我的尸骨已经与其他无人认领的骨骸混在一起,无从分辨。唯一能证明那堆白骨中确实有我一份的,只有被埋葬在中间的一块镜框残骸。
  我曾经花了大量时间就着一点烛火阅读故事和绘制画本,因此视力并不算好。我从西洋人手中买了一块被称为眼镜的透明水晶,可以将书上的文字放大。那一块眼镜我佩戴了许多年,不用时也会贴身收好,没想到竟是成了最后一个可以用来辨认我尸骨的证明。
  镜片早就破碎了,空余镜框。我将偶然得来的一块奇异水晶一点点打磨成圆形,安置在镜框中。再戴上时,竟有了一种重回人世的错觉——怨灵的视界唯有黑白二色,连泼洒的鲜血都只是一片热腾腾的灰——透过那一片薄薄的水晶,我才重新看到了这个色彩斑斓的世界,体会到了身为人身时才有的喜怒哀乐。
  如今透过水晶,我看到在天空中交织的艳红与深蓝。那是截然相反的力量,一个要将整个世界随她一起点燃,一个则将人拉入寂静冰冷的海底。两人僵持许久,宫装女子先退了一步,用微微沙哑的嗓音笑道:“这位大人真要与我动手不成?”
  她五官明艳,肌肤胜雪,身段妖娆,口中发出的却是男人的声音。我多看了她……不,他几眼,才从他隐藏的妖气中看出这不过是他化出的形貌。而在我注视着他的时候,他艳丽的外表缓缓褪色,显出他真正的模样。张扬的妖力收敛,他站在那里,已经没有了之前咄咄逼人的姿态,被面具遮住的面容却又带着几分诡谲。
  明明看不见他的双眼,却有一种被注视着的感觉。那视线并不锐利,只在我身上轻轻一转,仿佛一只从脚边路过的狐狸,毛绒绒的长尾无意间擦过你的脚踝。你忍不住便心痒的想去追寻,可他只留给你一个漫不经心的背影。
  ……这个人,似乎可以轻易挑起人的欲念。
  我从水晶上方看去,所有的色彩归于无,他立于黑白之间,雪白的九尾轻轻晃动,仍是明艳的。这些年我甚少与人接触,忽然见到这样的人物,也免不了多看几眼。
  我身旁的男人却不为所动。他打量了片刻,眉头皱起:“玉藻前,汝为何入宫?又……做女子打扮?”
  后一句话他问得实在艰难,连我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玉藻前更是轻笑出声。他没有正面回答,反而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那张脸在他指尖拂过时又化出那副艳丽的模样,他低低的笑道:“看来这幅相貌还是不够美,没法迷惑大人呢……”
  男人不悦的皱眉,表情变得更加威严。他张口,还未出声,便被笑声打断了——玉藻前的狐面在幻化出的面容后时隐时现,仿佛那只是一张静心绘制的画美人,纸一般的轻薄透明。他笑起来的时候的唇向上弯起,一瞬间与那艳丽的画皮脱了形,美人那朱红的口脂就如同他唇角沾染的血,显出几分妖异来。
  玉藻前笑着问道:“敢问这位大人,我可曾祸乱宫廷?我可曾搬弄是非?我可曾诱人堕落?我可曾伤人杀人?我可曾盗窃劫掠?”
  他语气不急不缓,双手拢在长长的袖中,恬静而优雅。
  男人沉默片刻,缓缓摇头:“……不曾。”
  “既然不曾,那您又有何立场质问我的行径呢?人类可以入宫为妃,我便不能吗?”玉藻前收敛了笑意,仍是那副如女子一般长身玉立的模样:“还是说……您也认为,身为妖物,便应苟延于暗处,不可示人?”
  男人深吸了一口气,似是被逼问得不知如何应答。他的眉皱得更紧:“……自然不是。”
  面具下的嘴角勾起,玉藻前微一颔首,转身离去。他的身形重新被华丽的宫装包裹,长长的黑发束成一束,走动时周身的金银玉饰轻轻摇晃,却没有一丝杂音。走入廊下,他回头对我们轻柔的一笑,神态再温婉不过,哪里还看得出两人针锋相对时的妖媚模样。
  直到他的衣角彻底消失,我才听见旁边传来一声吐气声。男人眼中浮起一丝懊恼,快得像我的错觉。我突然很想笑,只是多年不曾笑过,想要扯动嘴角时才发现笑也是一件难事。
  “汝又是为何而来?”男人转身问我,语气已经没有一开始质问玉藻前时那么严肃。
  “……为了寻一位故人。”我细细看了他的神态。他显然不记得我,这倒让我无措起来。或许他只是一时兴起,给予一个将死之人一点慰藉;或是我曾无意帮过他一个忙,他早已忘记;甚至也有可能是他认错了人……
  多年的执念近在眼前,我却怎么都无法开口。
  他并没有细究的打算,只看了我几眼便移开视线,准备离去。我连忙上前几步唤住他:“您就不担心我在宫中犯事?”
  他闻言转身,似有一丝诧异:“汝周身并无血气。”
  居然是这样的理由吗?虽是事实,但能够剥离怨灵的身份,公正的判断一个人,却已经是世间难得的……纯粹了。
  “大人如何称呼?”
  “……荒。”
  荒?
  原来……是他吗?


  9
  “你今晚要讲什么故事?”显仁问。
  侍从已经退出房间,摇曳的烛火只映出他一个人的影子。即使房中并无旁人,他跪坐时脊背仍然挺得笔直,微扬的下颌带着矜持的贵气。
  我从满地卷轴中捡起一卷,抚摸着轴筒上永不消退的水痕。那位大人消失前释然的微笑从记忆深处浮现,让我一时有些恍惚。
  “就讲……海神的故事吧。”
  ……
  这个故事起始于一场阴谋。
  海神景蓝,在久远得不可追寻的岁月,曾是所有依海而生的渔民所信仰的神明。祂的力量强大,性格温和,在神明之中也备受推崇。凡是祂的信徒,只要愿意付出努力,必能从大海中得到回报。在祂的庇护下,与渔村相邻的海面总是风平浪静,哪怕是顽皮的幼童也从不担心溺水。
  可惜,这样平静祥和的日子,因为一位邪神的到来而画上了句号。
  邪神嫉妒海神拥有的一切,却又被祂的光芒吸引。祂深知自己邪神的身份不可能瞒过海神,便故意令自己重伤,倒在海神巡逻时必经的道路上,向祂倾诉自己生而为邪神的不甘。祂声泪俱下的诉说着自己渴望向善,却因身份屡屡被人误解排斥。哪怕伤痕累累,祂依旧不愿放弃,只希望有人可以给祂一个机会,让祂证明自己。
  海神是一位正直的神明,从不会因身份而批判他人。祂被邪神伪装的模样所欺骗,心软之下,允许祂在自己的领地中养伤。邪神做出十分感激的模样。作为回报,祂每日跟随着海神一同巡逻,主动的帮助着祂的信徒,渐渐降低了海神的戒心。在海神真正相信了祂之后,邪神便趁机向祂倾诉自己的恋慕,被拒绝后也没有放弃,依旧毫不掩饰自己对祂的心意。
  从未经历过情爱之事的海神虽然困惑,但亦被这样热情而大胆的情感所感染。祂被邪神吸引,逐渐接受了祂。海神将自己的一切与伴侣分享,从不会拒绝祂的要求,甚至是邪神某一日说希望祂们可以像人类一样拥有一个孩子,海神也温柔的应下了。
  祂花费数十年的时间,每夜采集星光,又耗费大量神力,创造出一个孩子。
  那一日,祂立于广袤而寂静的海面之上,温柔而欣喜的注视着从自己掌心诞生的懵懂意识。祂包容着这个幼小的生命汲取祂的神力,慷慨的将祝福赐予他,为这个因祂而诞生的孩子取名为……荒。
  那便是一切悲剧的起始了。
  在邪神的劝说下,海神将这个孩子送往人类世界,希望他能够在成长的同时,也代替自己庇护信徒。邪神向祂承诺自己会照顾好他们的孩子,海神便安然的陷入沉睡。
  在海神沉睡后,邪神便露出真面目。那个孩子因为海神的祝福而获得了预知的能力,借此来引导村民躲避灾祸。而邪神凭借海神分享给祂的权利,每每在那孩子预知后故意挑起浪潮,令村民不再信任他。祂又在夜间潜入村落,在村民耳边低声细语,蛊惑人心,使得他们展露出人性中最丑恶的一面。一无所知的孩子尽心竭力的想要帮助村民,可却无能为力。他逐渐沦为村民们发泄不满的道具,时常被村民虐打。没过多久,村子里不再有一个人对那孩子抱有怜惜。他们全部落入邪神的掌控。邪神扭曲了他们的心,诱惑着人类相信杀死那个孩子便能得到海神的谅解。
  一切如祂所希望的那样发生。那个孩子被村民逼迫着,带着满身的伤痛,呜咽着走入冰冷的海水。
  沉睡的海神被孩子的悲鸣所唤醒。当那孩子回归祂的怀抱时,祂也看到了人类如何对待他的孩子。海神震怒,大海终于展露出冷酷无情的一面。作为神罚,海啸吞没了整个村庄。邪神哈哈大笑着逃走,盛怒的海神追寻而去。两位神明的战斗引得海水暴涨,在邪神的刻意引导下,许多村落因此被摧毁。当海神冷静时,沿海已是一片狼藉。
  手刃自己信徒的海神不再受人尊敬,而是成为人人惧怕的恶神。人类被邪神扭曲的神念同样污染了海神,令祂堕落。祂用最后的力量令海水褪去,又给予自己的孩子新生,接着便带着悔恨沉入深深的海底。
  ……
  “……愚蠢!”显仁喝道。他放在膝上的双手紧握成拳,淡漠的眼中浮现出明显的怒气:“如此轻易便信任歹人,真是妄为神明!”
  “水中之鱼,不可窥水之广袤。观鱼之人,亦不可知水之幽深。”我将卷轴放下,淡淡的劝道:“何必为他人的故事动怒。”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哼了一声:“若孤……若我有一日见到那邪神,必会将其斩杀!”
  “这倒不必。那名邪神已被海神诅咒,从此世间之水于祂而言皆是剧毒。许多年前,另一名神灵设计令祂饮下美酒,趁祂肠穿肚烂的时候,将祂斩杀封印了。”
  显仁对这样的结局很满意。他的表情慢慢平复,直至变回原本的淡漠,仿佛那激烈的一面从未出现。
  ……这个孩子的心中,有着旁人所没有的正义。我不止一次为他人讲述海神的故事,聆听者多是叹息感慨,至多咒骂几句。很少有人如他一般,愿意为故事中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复仇。
  真是……傻极了。
  “你可曾想过,邪神并非普通人类所能抗衡的?”我合拢卷轴,抚摸着那一道冰冷的水痕:“你会因此而死。海神不会知道曾有人为他伸张正义,世人也只会嘲笑你的自不量力……”
  “那又如何?”他打断我,傲然的扬起头颅:“行善者应受奖赏,施恶者应受惩戒,这是世间最公正公平的大义!凡吾之力量所及之处,皆应秉持大义!吾所不及之处……”他顿了顿,一字一句的说道:“……唯愿世人见吾之行径,效仿吾之举动,推行吾之大义!”
  这番话虽然天真,却透着一往无前的坚定。
  性冷如冰,性热如火。
  这个孩子,还真是……非同一般。
  如同时光倒转,我看见了记忆深处的那个书生。他抚摸着少女无字的墓碑,眼神悲伤而坚定。利刃高悬于天,当他拿起笔时,又何尝不知自己的结局?他回头望着我,对我微一点头,在书卷上落下第一笔。鲜血从地底涌出,逐渐淹没了他的双脚,膝盖,胸膛。他书写的速度越来越慢,直至最后,笔从那双被折断的手中无力的滑落。
  可有另一个人,将他的笔拾起,继续书写了下去。
  “谢谢。”我听到他这样说。空洞的双眼合拢,他微笑着,彻底被血海所吞噬。
  “你为何谢我?”显仁不解的问。
  “没什么。”我微笑着说。
  只是谢你替我解答了多年前的疑问。
  也是谢你……愿意拼尽所有,为他人伸张正义。


  10
  我又见过玉藻前几次。
  他深得鸟羽上皇宠爱,可以在宫中肆意行走。我虽然没有看透人心的能力,却也知道他入宫并非玩乐。那个男人的身上必然有着许多故事,即使他不说,也从每一个细节流露而出——脸上与他本性不符的温婉神态、偶尔望向孩童时怀念而悲伤的眼神、被细心收起的御守、被折断的五骨蝙蝠扇……我不知他在等待什么时机,为此不惜将自己重重伪装,主动困于宫廷这方寸之中。 
  我曾试探着与他接触,只可惜他着实是个聪明的人,我还未说明自己的目的便被他几句话堵得哑口无言,轻易的打发了。
  神无月的最后一日,我将所有故事收入书篓,准备离去。
  画灵从画中探出半个身子,趴在书篓边缘,恋恋不舍的望着大内:“这么快就走呀?我很喜欢那个孩子呢……”
  “我已经得到想要的答案,何必多留。”我摇摇头:“至于那个孩子……”
  或许有一日,我们还会再见。



  THE END


  * 一切还未发生,一切已经开始。


  一些解释:
  * 海神景蓝的故事夹带了自己的私货,与海神祭的区别在于这个世界的海神并未堕落。美酒和肠穿肚烂这两个梗提取自八岐大蛇。但文里的诅咒不是传说,是我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 玉藻前入宫肯定不是单纯为了养呱(……),是在为搞事做准备。他与荒和大天狗的描写都是我自己对他们的印象,包括书翁也是。我总觉得他们每个人的内心都跟表面看起来不太一样……这就只是个人的想法了。



  * 发现自己上榜,高兴得晕乎乎的,非常兴奋的分享给基友。
  基友:所以你会去写(下)吗?
  我:……
  突然冷静。
  连续爆了两个晚上的肝熬夜将工作搞完,又花了一天将文章补全。采取了一位小天使的意见,把一些无关的故事(玉藻前的)删掉了,以便让故事主线更清晰一点,免得文章太松散找不到主线。其实有一些内容是我想要表达出来,但不知道该怎么写的……比如荒和玉藻前的对话,其实与故事主线根本没有关系,只是想要埋下【荒对人也好,妖也罢,将所有身份一视同仁的品质继承自海神景蓝】这一点……orz,不说出来也没人能意识到这段到底有什么用吧……
  总之,希望这个故事讲得足够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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