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uffskein

【诡秘】并依靠废物存活至今（十七）

　　* 是毒蘑菇哒

　　

　　33

　　伦纳德忍耐着在他脑子里不断发出狂笑噪音的帕列斯，竭力对尤莱亚令人震撼的形容词做出评价：“……呃，对，是一个不错的开始，至少，至少你抓对了我的特点……”

　　他说不下去了。

　　而帕列斯已经笑得快背过气去了。

　　得到夸奖的尤莱亚眨眨眼，神色稍微变得愉悦了一些。他转身去烧水，伦纳德挫败地拍了拍脑门，跟在他后面进门，习惯性地一边走一边弯腰捡起被扔了满地的书籍。它们大部分都是光看名字就很难卖出去的枯燥科普类读物，其中夹杂着一本包装精美的小说，正是《爱情与嫉妒》。

　　塞西玛阁下给他这本书的意义是什么，为了把这只蘑菇变傻好方便收容吗……伦纳德在心里阴暗地想，悄悄把这本书塞进了柜子最角落，也再次把脑子里冒头的‘女神之剑阁下蜷缩在被子里边看狗血爱情小说边哭’的幻觉塞回最深处。

　　——尤莱亚的客厅里永远只有一个柜子、永远只有第二层用来放书、也永远只有十本书。每当他购买第十一本新书，就会有一本旧书神秘失踪。有时候伦纳德还挺庆幸他的浪费，否则按他这个随手乱扔的习惯，总有一天他的房间会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他把那些书收好，放下手时忽然注意到柜子的第三层是空的。

　　“你跟弗莱吵架了？”他奇怪地问，然后忍不住为那个不可能出现的画面笑了一下。

　　尤莱亚正站在灶台前对着水壶发呆，闻言答道：“没有。”

　　伦纳德又问：“那是弗莱最近有什么急事，顾不上给你写信？”

　　他记得离开廷根后尤莱亚每周都会固定给弗莱写一封信，就像从前填报告一样汇报自己这周都做了什么，而弗莱也会耐心地逐一回信。两人之间的通信从来没间断过。

　　“他写信了。”

　　尤莱亚转过身，从伦纳德旁边走过，走到屋外的信箱前，打开，取出两个没有拆开的信封，把它们交给伦纳德，走回厨房面对水壶。

　　伦纳德先是迷茫，看清信封上的落款是弗莱后眉头慢慢皱了起来。他通过邮戳辨认了一下寄信的日期，确定是弗莱按每周日固定寄出的，这说明他那边的习惯没有变化。但尤莱亚……

　　“……为什么不拆信？”他略有些不安地问道。

　　尤莱亚答道：“没有意义。”

　　伦纳德心里一沉。

　　他没有表现出来，装作帮忙的样子走进厨房，打开橱柜看了一眼——存放食材的地方只堆放着能长时间保存的面粉、奶油、茶叶等物，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新鲜食材，连调料都没有，只有一罐罐整齐排列的毒药。

　　“你几天没做饭了？”他控制住语气，很平常地问道。

　　尤莱亚回忆了一下，答道：“13天。”

　　——13天，那岂不是从他离开凛冬郡，尤莱亚就再也没正常进食过？！

　　伦纳德没有再问。他合上橱柜，离开厨房，走到没有点燃的壁炉前蹲下，借着翻检木柴的声音遮掩，凝重地小声说道：“老头，他有点不对。”

　　“进食对于祂这个层次的存在来说不是必要的。”略显苍老的声音淡淡地道，“等你晋升成半神，你也可以十天半个月不进食。”

　　“不是这个原因。”伦纳德迟疑地说，“我记得你说过，序列越高，人性越淡漠……但如果彻底失去人性，就会失控？”

　　“是变得疯狂。”帕列斯纠正。毕竟‘失控’代表着陨落，而‘疯狂’……

　　就只是疯狂而已。

　　——对于那些星空中的游荡者来说，‘疯狂’才是祂们的常态，过多的人性表现反倒是异常啊……

　　祂想了想，开口提点年轻人：“上层的人应该已经察觉到了祂的状态改变，所以才会吩咐你那位上司给他送小说，测试能否通过这种方式恢复祂的人性。”

　　“……真的有用吗？”伦纳德很怀疑。

　　“最常见、也最稳固的人性来源是信徒、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朋友等为你提供的锚。除此之外，接触不同的人、模拟普通的日常琐事、感受他人的情绪等方式也可以提供少量的人性反馈。”帕列斯详细地解释道。

　　“模拟……感受他人的情绪？”伦纳德重复祂的话，敏锐地反问道，“这些应该是最难有成效的手段吧？”

　　帕列斯没有吭声，间接承认了他的话。

　　伦纳德也跟着沉默下去。

　　水壶发出嘶嘶的声音，那两封没有拆开的信放在桌子上，壁炉里堆着几根无法点燃的潮湿木头。阴冷的气息在空荡的屋中盘桓，而屋外只有笼罩在雾气中的墓园。

　　——仿佛能将人吞噬的死寂。

　　他忽然站起来，抬脚向厨房走去。

　　尤莱亚背对着他站在灶台前方，安静地盯着烧水壶，一动不动。伦纳德走到他旁边，手肘抬起——

　　在他把胳膊架在青年的肩膀上之前，后者突然转过头，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他。

　　伦纳德：“……”

　　他的手在巨大的压力下改换方向，捋了一把自己的额发。

　　“咳，尤莱亚，陪我出去吃点东西怎么样？”他尽力让语气和平时一样散漫。

　　“好的。”尤莱亚点头。

　　他似乎对伦纳德内心的想法一无所觉，依次将火关上、合上门、拉好兜帽、做好外出的准备，跟在他身后走向贯穿墓园的小路。

　　伦纳德用余光观察着他的神色，状似不经意地说道：“今天我来请客，选一个你喜欢吃的……”他说到一半，急急补充道，“……同时也是人类可以吃的东西？”

　　尤莱亚一怔。

　　祂在伦纳德的要求下开始筛选自己的记忆，几秒后答道：“我喜欢吃的人类都不可以吃。”

　　伦纳德：“……”

　　他拒绝深入思考上一个问题，继续问道：“那就说说你偏好的人类食物类型？”

　　“我喜欢能提供更多能量的人类。”

　　“……”伦纳德，“……不是这么断句的！！！”

　　

　　34

　　在看过尤莱亚的本体后，伦纳德根据外形专门购买了几本与蘑菇和水母相关的科普书籍。但那些书籍似乎蕴含着某种非凡力量，他每次看不到五页就会感受到难以抵抗的困意，连【不眠者】都无法阻止的困意，所以至今没能读完，看过的那些也忘得差不多了，不记得这两者都以什么为食。

　　……至少不是非凡者刺身。

　　他不再询问，直接带着尤莱亚步行到格林公园附近，找了一家还开着门的费内波特特色餐厅。这家餐厅的菜单很有趣，没有固定的配置，而是让客人自己选择搭配的肉酱和配料，可以叠加很多种选择。

　　考虑到尤莱亚的食量，他一口气点了三张费内波特饼，搭配十几种配料，直到负责点单的侍者都忍不住出声提醒才停下。侍者拿着菜单离开后，他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窗外，忽然发现街对面的长椅上坐着一个人，手里拿着报纸，似模似样地读着。

　　……那不是索斯特队长吗。伦纳德嘴角一抽，又向另一边看了一眼，果然在不远处的路灯下看到了另一名熟悉的队友。这时候店门上的门铃清脆地响了起来，又有两名他不认识、但绝对见过的值夜者走进餐厅，在靠近后厨的一侧落座，一本正经地点了两盘费内波特面。

　　虽然清楚教会不可能任由他带着尤莱亚四处走，但监视也太明显了吧，毫不掩饰啊……伦纳德忍不住扶额。

　　“你不‘喜欢’他们？”尤莱亚突然问。

　　他的词汇量和语法其实没什么问题，只是习惯重复使用那些最简单最基础的词汇。但每次听到他平时不用的单词时，都会在短时间内把它高频使用。伦纳德不确定这是他的习惯，还是真的有什么危险的想法，急忙道：“不，我很喜欢他们！他们都是很好的人，是可以信任的队友！”

　　尤莱亚点了一下头，没有额外表示，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伦纳德试探着问道：“行动时有人支援的感觉很不错，你要不要考虑也找几位队友？”

　　——加入值夜者，总比被收容在墓园接受监视要好吧。

　　他对面的青年抬起头，目光越过屋顶望向天空，飘忽地答道：“我不需要。我们只有合作和敌对，没有信任。”他说着，双眸转回伦纳德身上，又看了他一会儿，叮嘱道，“不要信任别人。你会死。”

　　“……”伦纳德轻声反驳，“不是这样。”

　　但他没有再说什么，沉默地望向窗外，望向坐在长椅上读者报纸的索斯特。他穿着黑色的长风衣，戴着礼帽，身影笼罩在昏黄的路灯下，在雾气中略有些模糊，依稀与故人相似。

　　索斯特抬起眼，从报纸上方瞥向他，握着报纸的手指轻轻点了几下，无声地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站在不远处路灯下假装等人的值夜者也警觉地转过头，做好了随时冲进餐厅支援的准备。

　　伦纳德笑着摇摇头，收回视线，平静而笃定地道：“尤莱亚，你以后一定会遇到值得信任的人。”

　　“……”

　　尤莱亚没有吭声，目光略有些空茫。

　　侍者端着三大盘配料异常丰富的费内波特饼走近，将它们艰难地摆在桌子上。伦纳德没有让侍者留下来帮忙，亲自取了滚轮状的刀具动手切割。

　　烘烤得薄脆的饼皮发出咯嚓咯嚓的声音，诱人的香气弥漫开来。很快，伦纳德就依靠值夜者的精湛手工艺把圆形的费内波特饼切成了宽窄不一的三角形。他看了一眼成果，尴尬地轻咳了一声，把最大的一块铲起来放进尤莱亚的盘子，自己也取了一块，开始低头享用。

　　他对面的尤莱亚低头看着盘子里其实并不符合他进食习惯的食物，突然转头看了一圈——这家店在晚餐时间的人气并不高，除了那两名伪装成客人的值夜者之外，只有两桌真正的客人，他们的面前同样摆着散发香气的食物，身上源源不断地传递出愉快的情绪。

　　人类的食物。人类的做法。人类的情绪。

　　祂在星空中游荡了很久，很久很久，已经忘记自己上一次接触这样弱小的、充盈着各种情绪的生命体是什么时候。那些有生命迹象的星球对祂来说只是一个个的温床，祂会散播孢子，耐心等待孢子汲取营养生长，再将成熟的成体吞噬，壮大自身。而孢子带回的记忆和情绪只是些毫无价值的东西，总是在第一时间被滤去。

　　宇宙很大，旧日渺小如砂砾。大部分时间祂都独自在宇宙中飘荡，寻找可以吞噬的星球，只有偶尔才会遇到其他的游荡者。祂们或合作或厮杀，有时两者同时发生。祂在追击或被追击的过程中会掠过很多星球，那些漂亮或丑陋的星体在祂漫长的记忆中留下星星点点的痕迹。祂在等待孢子成熟时会想起它们，就把它们放进自己的梦里。可是祂不记得它们的颜色，于是那些星星只能由灰白色的石头构成，在祂的梦里安静地旋转，数百年、数千年、数万年，始终如一。

　　“……我不会。”他说。

　　“什么？”伦纳德抬起头，嘴角还沾着酱料，诧异地睁大绿色的眼睛，传递出疑惑的情绪。

　　我不会遇到值得信任的人。我不会有朋友，也不会有队友。我也许会在跟祂们的厮杀中彻底地死去，也许会夺回源质继续在宇宙中游荡。我是瘟疫，我是疯狂，我侵蚀着一颗又一颗的星球，然后……

　　然后活着。

　　仅此而已。

　　

　　

　　TBC……

　　

　　尤莱亚：除了活着，其他都是没有意义的。但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伦纳德：为了待会儿去格林公园整点薯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