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uffskein

朋友们啊,不要再问我诗在何方。
去吧,去吧,穿过大海,遥望那片红白的土地。以相同的名字为指引,便能找到那与黄金同色的宝藏。

【青玄番外】鬼之子(二)

鬼一:https://mhbdzty.lofter.com/post/1cb6226d_f1148a8

 

    8

    夜深人静,阴阳头正凝神画着符咒。突然,一个人影直接从半敞开的窗户跳了进来。他神色一厉,右手两指并起,低喝一声。地面下忽然显出一圈符篆,灵力凝成的绳索从房间各处窜起,一眨眼便将闯入房间的人捆个结实。

    “大人,是我。”被捆住的人说。

    “……有门不走,你非从窗户进来干什么!”阴阳头看清是鬼之子,没好气的撤去缚咒。绳索溃散开,悄无声息的没入藏在地板下的法阵之中。

    “我……”鬼之子显然心不在焉。绳索已经解开,他却还跪在地上迟迟没有站起。阴阳头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后面的话,刚不耐烦的要提着他的领子把他揪起来,眼神忽然一动。他抓着鬼之子领子的手转了个方向,一用力把他的领子向肩膀扯去,露出了他颈上靠近锁骨位置的一个淡红色痕迹。

    “你……?!”阴阳头愣了一下,嘿嘿一笑,一巴掌拍在鬼之子头上:“好啊,老子让你进宫,你倒好……说,跑去哪里快活了?”

    鬼之子下意识的把衣领扯回来盖住那个痕迹,依旧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他过了好一会儿才答道:“我进宫了……”

    阴阳头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你,你居然……熙子女御今年年初才入宫啊!老子真是看错你了……”说着,他神色突然变得不正经起来:“……原来你喜欢这一口?!”

    鬼之子盯着桌角发呆了许久,才转头看向一脸坏笑的阴阳头:“大人,陛下喜欢男人吗?”

    阴阳头:“……哈?!”

    他一巴掌糊在鬼之子头上:“瞎说什么!!!”

    鬼之子被打得一歪,好像突然回过神来。他用两只手拢了拢衣领,心有余悸的说道:“大人,下次还是您自己进宫吧。我……我不太敢去了……”

    “进个宫,你怂什么?”阴阳头哼了一声。他突然觉得不太对,猛地伸手把鬼之子衣领扒开。鬼之子挣扎了几下,衣领发出撕裂声,就此报废,那枚印在颈上的吻痕暴露无遗。阴阳头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后退了好几步,撞到小几才停下。他大喘了几口气,指着他的手指都在发抖:“这是……圣上留下的……?”

    鬼之子一手拢着衣领,一手捂着脖子,看起来十分可怜。他结结巴巴的说道:“陛下突然……我,我也没想到……吓得我手都露出来了……”

    然后鬼手还被陛下抓住捏了捏。

    简直吓的腿都软了。

    阴阳头何止手在抖,他全身都在抖:“你别告诉我……”他脸色惨白,声音压得极低:“……你把陛下上了?”

    鬼之子连忙摇头。

    “那……你被陛下上了?”阴阳头又问。

    鬼之子:“……”

    疯狂摇头。

    阴阳头松了口气。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拽着袖子擦了擦额头:“吓得老子汗都出来了!”他感叹完,忽然发现鬼之子只穿了小袖:“……你的外衣呢?”

    “留给陛下了……”鬼之子小声说。

    突然就脱衣服什么的实在太可怕了。幸好我反应快,先陛下一步把衣服脱了盖在陛下身上,盖完就跑,不然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

    阴阳头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你先退下吧!”

    鬼之子如蒙大赦,比任何一次都快的退入阴影,留下阴阳头一人坐在屋中央。他按压太阳穴的动作缓慢下来,脸上出现了凝重之色。他看着案桌上写废的符咒,烦躁的把它团成一团。纸张被揉搓的窸窣声中,一句叹息飘散。

    “真是个祸害啊……”

 

    9

    清凉殿。

    少年天皇站在榻边,望着镜子轻笑。

    他一手抓着披在身上,因为过于宽大而垂到地上的玄色胴服,另一只手慢条斯理的把解开了一半的襦袢重新系好。他望着镜子中孱弱的少年,嘴角勾起:“蛇。”

    殿中忽然刮过一道微风,一个人跪在他身后。那是个看起来只比他稍大几岁的瘦高少年,他脸颊两侧贴近耳朵的位置生着密密麻麻的碧绿色蛇鳞,一直蔓延到眼周,那双瞳孔也是蛇一般的澄黄色竖瞳。

    少年透过镜子注视着他可怖的面容:“他发现你了吗?”

    “并未。”蛇低声说。他的嗓音是与面容不符的低沉。

    “是吗?”少年哼笑一声。他转身走到蛇面前,伸手抚摸着他眼角的蛇鳞:“是他没有发现……还是发现了,却没有说呢?”

    蛇的瞳孔因为少年的动作而收缩,脸上却面无表情。他肯定的答道:“臣的潜行之术在鬼之子之上。”

    “呵……那有什么用。”少年自言自语似得呢喃道:“父亲留给我的只有几只狗,最厉害的一只还在别人手里……现在他连自己的主人都不认得,而认得的这几只……”他看了一眼蛇,不屑的冷笑:“都是废物!”

    蛇表情不变,好像受辱的不是他一样。

    少年放下手,冷声问道:“你有几分把握杀了他?”

    蛇思考片刻,答道:“三分。”

    “加上这个呢?”少年转身走到塌边,取出一枚铜铃。那枚铜铃不过拇指长,外壳被摩挲得光亮,中间铜舌的位置挂着一张发黄的符纸,内壁刻着密密麻麻的符篆。看见铜铃,蛇不易察觉的颤抖了一下。他低头答道:“十分。”

    少年笑笑:“这么说,它对你们确实有效?”

    “是。”

    得到满意的答案,他重新收起铜铃。弯腰时披在肩上的胴服滑落在地,他扫了一眼,厌恶的说道:“拿出去烧掉。”

    “是。”蛇走到他身边,还未捡起衣服,忽然被少年叫住:“等等!”

    “先收起来。”他用脚尖踢了踢那件毫无特色的玄色胴服,眼睛眯起,掩盖了其中的神色:“拿去跟之前那件放在一起。”

    蛇自然毫无疑义。他拾起衣服,退出清凉殿。出了大殿,他的身影像是一道烟雾般与阴影融为一体。如果有人同时见过鬼之子隐去身形的一幕,会惊讶的发现两人的潜行之术惊人的相似。

    他再显出身形已是在一个偏僻的房间。这间屋子显然许久无人进入,地上的灰尘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蛇轻巧的走到屋子一角,没有在尘土上留下半点痕迹。他打开放置在屋角的箱子,抽出被压在最下面的一块破布,在月光下轻轻抖开——那不是破布,而是一件被血浸透的玄色胴服,轻轻一抖便落下许多凝结为黑褐色的血痂。这件胴服比他手中的另一件小一些,像被数只野兽撕扯过一般,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子。蛇注视了那件胴服好一会儿,像是想起什么,冰冷的脸上露出一丝怀念的神色。

    【老师……】

    他无声的做了个口型,将两件衣服放在一起叠好,原样放回箱中。他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箱子,身影轻微扭曲了一下便已融化在黑暗之中。

 

    10

    灯芯因为长时间的燃烧变得不稳,烛光摇曳,清镜揉了揉眼睛,打着呵欠去够旁边的剪子。但他伸出的手够到的不是剪刀,而是另一个人的手。鬼之子替他将烛心剪短:“小殿下,该休息了。”

    “还没抄完……”清镜嘟哝着,看了一眼外面漆黑的天色:“明天就是狩猎了……”

    “所以更应该休息才对。”鬼之子接过他手里的笔,清镜来不及制止,就看见他在纸上写下几个字,字迹竟然与他的一模一样。他惊讶的抬头,鬼之子对他眨眨眼:“剩下的两遍我替小殿下抄写吧。”

    清镜在睡觉和继续抄写之间犹豫了几秒。如果是几个月前的他,可能会坚持要自己抄完,但如今的他果断的抛下了纸笔:“那就交给你了!”

    第二天早上,他果然在桌上看见一叠抄写好的纸。那上面的字迹与他一模一样,连他自己都分不出哪两份是鬼之子抄写的。他颇为好奇的问道:“你谁的笔迹都能模仿吗?”

    书房中空荡荡的,没有回音。

    清镜愣了一下,不确定的唤道:“鬼之子?”

    依旧没有回音。

    他绕着书房走了一圈,检查了每个可能藏下人的阴影,但是什么都没找到。他正愣神时,阴阳头恰好推门进入书房。他连忙说道:“老师,鬼之子不见了!”

    “他会以阴阳师的身份带你参加这次的狩猎。”阴阳头瞥了一眼他:“你看见自会明白……怎么做你清楚。”

    “是!”清镜虽然十分疑惑,但还是应了一声。他有些失望:“老师,带我的不是您吗?”

    “老子忙得很,哪有功夫陪你去过家家!”阴阳头几乎把【心情糟糕】四个大字写在了脸上。他一点也没有平时沉稳优雅的模样,十分粗俗的伸手在怀里掏了掏,丢给清镜三张符咒:“自己收好,别给老子死在外面!”

    清镜手忙脚乱的在符咒飘到地上前抓住它们。他呆呆的看着阴阳头,像是被吓傻了。

    不,是真的被吓傻了。他从来没见过阴阳头如此……不拘小节的一面,完全反应不过来。

    阴阳头也许察觉了,但是懒得理会。他以往整齐束在乌帽中的头发被他本人抓得乱糟糟的,眼底全是血丝。他看着呆呆注视着他的清镜,突然嘴角一勾,伸手就掐住他的脸拧了几下,恶劣的笑道:“臭小子,就算被恶鬼吓到了也在贺茂忠行面前绷住,别给老子丢脸,知道吗!”

    清镜:“……哦。”

    这一定不是我强大稳重可靠的老师。

    他一定被哪里来的流氓鬼附身了。

    阴阳头满意的点点头,松开手继续走向案桌。清镜抄写好的一叠纸正摆在上面,他拿过来仔细的一张张翻着,看不出表情。清镜紧张的看着他,生怕他发现有几张是鬼之子替他抄写的。直到集合的钟声被敲响,他才连忙抓着包袱向阴阳寮大门冲去。

    书房中只剩了阴阳头一人。他盯着手中一张看起来与其他几张没有区别的纸,手从纸面上拂过,一丝淡淡的黑烟从纸面上透出,是他十分熟悉的鬼气。

    “嘿,好小子,老子担心了一晚上。你倒好,跑来给这臭小子作弊来了……”他好笑的把一叠纸放回去,摇了摇头。明明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容,眼神中却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郁:“老子该拿你怎么办……”

 

    11

    这一次狩猎带队的正是贺茂忠行。这位灵力深不可测,却并不在阴阳寮中供职的大阴阳师令寮生十分好奇,但他们更好奇的是跟在贺茂忠行身边的安倍晴明。

    “据说他是白狐之子……那不是半妖吗?”一个寮生小声问道,语气中掺杂着些许厌恶。

    另一个寮生附和的点头,同样好奇的看着站在贺茂忠行旁边的安倍晴明。

    安倍晴明笑眯眯的任由他们打量,忽然,他注意到一个比他更矮的孩子正向着门口跑来,看打扮似乎也要一同参加狩猎。注意到男孩的不止他一个,其他寮生看见男孩走近纷纷安静下来,彼此交换着眼神。

    正在同其他几个阴阳师交谈的贺茂忠行察觉到气氛的变化,转身看见男孩,笑着对他点头:“清镜殿下,许久不见了。”

    清镜应了一声,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他很快收起表情,行了一礼:“忠行大人。”

    安倍晴明在听见自己老师唤他名字时立刻知道了他的身份——七年前清镜殿下降生时引发的异象据说整个京都的人都看见了,因此也惊动了阴阳寮。当时负责占卜的正是贺茂忠行,而他得出的结果便是神子降世……安倍晴明想到这里,古怪的看了男孩一眼——这位‘神子’恰好是前任天皇、醍醐法皇的遗腹子,这件事可远比‘神子’本身传播得还广……

    “晴明。”

    “老师?”安倍晴明抬头。

    贺茂忠行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去结识一下吧。”

    安倍晴明立刻了然的点点头——他原本应该在上个月参加狩猎,但贺茂忠行听闻清镜预备参加本月狩猎后立刻将自己的弟子也调配到了这个月。不管是出于竞争的目的,还是其他目的,这对于安倍晴明来说都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安倍家族本为下级贵族,如果他能趁机结识一位殿下,总能减少些对他身份的非议。他很感激自己的老师会为他考虑这些,而且也并不会为了什么无意义的面子而放弃如此好的时机——他走到清镜身边,十分自然的笑道:“清镜殿下,我是安倍晴明,贺茂忠行大人的弟子。我和殿下一样,也是第一次参加狩猎呢!”

    清镜抬头看着他的笑脸,还不等安倍晴明再说什么,他突然问道:“你是半妖?”

    “……诶?”没有料到他居然直接问出这个问题,安倍晴明有些尴尬:“哈哈,殿下也听说过吗?大家都说我的母亲是白狐呢……也有人说过我长得很像狐狸哦!”

    清镜唔了一声,肯定的说:“所以你是半妖。”

    “……”这位殿下是故意的,还是生性耿直……安倍晴明叹气,承认道:“啊……是这样的。”

    见他承认,清镜立刻看向他的手。安倍晴明如今也只有十岁,被他这样直勾勾的视线盯得很不自在。幸好清镜没看一会儿就收回视线,似乎还有些失望:“原来是真的手啊……”

    安倍晴明:“……”殿下您还期待我长着一双毛绒绒的狐狸爪子吗?!

    “我并没有继承母亲的力量。”安倍晴明暗暗吸了一口气,努力维持笑容不变,微微露出苦恼的模样:“虽然一直这样说,但是大家好像都觉得我应该喜欢吃油豆腐呢……”

    清镜古怪的看了他几眼:“……接下来你不会向我许愿,祈求龙神大人让大家都以为你不爱吃油豆腐吧?”

    “……哈?”安倍晴明十分状况外:“这……不会啊……”

    “不会就好……”清镜松了口气。

    两人面面相觑,安倍晴明很快想通关节,忍不住笑起来:“这就是您身为‘神子殿下’的苦恼吗?”

    “……偶尔吧。”清镜不在意的说完,突然加上一句:“我不讨厌半妖。”

    “诶?”

    “所以不用那么小心翼翼的和我说话,也不需要用敬语。”清镜漆黑的眸子看着他,通透得简直不像个孩子:“想说什么,直接说就好了。”

    安倍晴明愣了一下,随即笑弯了眼睛:“好。”

    “清镜殿下,请您上牛车,我们就要出发了。”一个阴阳师提醒道。

    “我知道了。”清镜被打断,回头瞥了一眼阴阳师,顿时睁大了眼睛——鬼之子居然就这么光明正大的穿着一身阴阳师的打扮,笑眯眯的看着他。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他的发色如墨染般漆黑,五官也有一些变化,如果不是过去几个月他每天都能见到对方,连他都认不出这就是鬼之子。他规规矩矩的戴着乌帽,穿着白色狩衣,手中还持着一把蝙蝠扇,看起来与其他几个阴阳师没有区别——不得不说,他这副打扮才与年轻的面容相符,看起来比平时套在厚重的玄色胴服中至少年轻十岁。

    “你……”

    “在下九鬼七郎。”鬼之子笑着行礼:“请多多指教。”

    清镜张开的嘴闭上,表情古怪的迈上牛车。牛车很大,因为刻意照顾他与安倍晴明两个身份特殊的‘寮生’,他们与贺茂忠行和另外三位阴阳师同乘一辆牛车。清镜从上了牛车就有些坐立不安,他看着鬼之子和其他几人平和的聊着天,总是在担心贺茂忠行突然戳穿他的伪装,令他露出那只鬼手。

    “你也注意到了吗?”坐在他旁边的安倍晴明突然小声问。

    “什么?”清镜紧张。

    “那个阴阳师,他好像很特别……”安倍晴明用手指点着下巴,不太确定的说:“我总觉得他身上有什么东西……”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但坐在安倍晴明另一侧的贺茂忠行还是听见了。他隐蔽的轻轻拍了一下弟子的手,在安倍晴明疑惑的看过去时用余光示意了一下清镜。安倍晴明立刻恍然——这位神子殿下外出狩猎,怎么可能无人保护?恐怕这个阴阳师便是保护他的人了吧?

    这样一想,突然觉得他也挺可怜的……走在哪里都有人监视着是什么感觉呢?

    清镜不知道安倍晴明在想什么。神经紧绷之下,他坐得笔直,又因为刻意忍住不去看鬼之子而目不斜视的盯着坐在他对面的另一个阴阳师。那名阴阳师起初还没注意,后来被神子灼热的视线盯得很不自在,从容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尴尬。

    见状,贺茂忠行拍了拍手,笑着说道:“还有一段时间,我来讲一讲这次狩猎的规则吧。”

    清镜闻言看向他。坐在他对面的阴阳师立刻松了口气,向他投去感激的眼神。

    “与以往相同,此次狩猎寮生分为两人一组,前五组前往阴宅,后五组前往黑夜森林,顺序由抽签决定。每组由两名阴阳师带队,任务会在狩猎开始前交付到各位手中。请各位多加留意寮生的安全。一旦有寮生遇到危险,任务必须立刻停止。”

    “是。”

    贺茂忠行又嘱咐了一些细节,最后含笑看向清镜:“清镜殿下,我有一个请求。”

    “您请说。”清镜本来有些走神,此时连忙坐直。

    “我的弟子安倍晴明修习阴阳术仅一年,此次与您组队参加狩猎,还请您多加照顾。”贺茂忠行认真的说:“拜托您了。”

    “……”清镜看了一眼乖巧坐在旁边的安倍晴明,平淡的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贺茂忠行眼神微微一动——清镜表现得实在不像一个七岁的孩子,被当做大人郑重的请求后也没有激动。他表现得过分稳重,如果他没猜错的话,恐怕这个孩子完全清楚他这么说的目的——其实不过是找个借口让安倍晴明与他亲近,或者说至少显得两人很亲近。不管源于何故,只要两人展露出一定的友好关系,安倍晴明的境况会好上许多,至少不必每次都要忍受其他人当着他的面讨论他究竟是不是半妖。

    这么聪慧的孩子还真是少见啊……贺茂忠行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子。安倍晴明恰好抬头看着他,狐狸一样狭长的眼弯起,露出一个笑容来。

    好可爱。贺茂忠行默默地想,回以一个淡然的微笑。

    ——果然,谁都比不上我的弟子。

 

    12

    清镜和安倍晴明抽到了第三组,这就意味着他们将前往阴宅,对付盘踞在阴宅中的鬼。京都有许多荒芜的宅邸,那是无处可去的鬼最佳的藏身地点。有鬼怪停留的荒宅便被称为阴宅,算是阴阳师接触最多的委托类型,也很适合寮生拿来长见识。

    大概是鬼之子做了什么手脚,他在抽签时恰好抽到清镜和安倍晴明这一队。另外一个带队的阴阳师却不是清镜以为的贺茂忠行,而是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发现自己负责的是身份最特殊的一队,他显然很紧张。

    “在下藤井翔太,请多多指教。”他很郑重的行了一礼。

    “九鬼七郎,请多多指教。”鬼之子笑着回了一礼。

    藤井翔太看着和他差不多年纪的鬼之子,颇为好奇的问道:“请恕我冒昧……我从未见过您。您也在阴阳寮中供职吗?”

    “的确,不过是在十分偏远的小镇中供职。这次来京都述职时顺手领了任务,本来以为很轻松……没想到会抽中这一队。”他似乎很头疼似得小声说道。

    这句话立刻引起了藤井翔太的同感。他左右看了看,确定寮生们还都聚集在贺茂忠行那边,便竖起蝙蝠扇小声说:“我也是!我还以为只是普通的带队任务,没想到神子殿下也会参加狩猎……万一有什么差错……”他苦着脸说道:“我肯定要被骂死……”

    “……不如由我负责带领神子殿下吧。”鬼之子想了想,诚恳的提议道:“反正我又不在京都供职,任务结束之后我就要返回了,就算出了差错他们也不会追去镇上骂我吧?”

    “那就太感谢了!!!”藤井翔太感激的点头。

    等清镜和安倍晴明听完贺茂忠行的嘱咐,与带队阴阳师回合后,他意外的发现藤井翔太十分自然的担起指导安倍晴明的责任,把他留给了鬼之子。

    “你做了什么?”清镜问。

    鬼之子笑而不语。

    清镜隐秘的翻了个白眼。

    他们进入的阴宅位于京郊,占地颇大,原本是藤原家的一处旧宅,后来因某些原因废弃。据周围居民说,夜里时常能听见废宅中传来哭声,偶尔还有热闹的喧哗声。阴阳寮中曾经派来阴阳师探查,发现此地盘踞的鬼魂并不强大,因此将废宅以结界封锁,用来当做寮生的历练场所。

    阴宅大门上贴着的符咒随着门被推开而飘落,一阵阴风吹过他们的身体,风中隐隐传来呜呜的声音,不知是疾风吹过缝隙发出的,还是其他什么东西。正对大门的院落中堆满了落叶,散发出一股植物腐烂的臭味。

    “你们认为该如何做?”藤井翔太十分尽职的没有直接指挥他们,而是先询问道。

    安倍晴明看看清镜,示意他先说。

    “白日里恶鬼几乎不会显身。此时距离正午还有两个时辰,我们分别探查前院和后院,将地形和有异常的地方都记下来,正午时在门口汇合。”清镜想也不想,十分自然的说道。他说话条理清晰,完全不像第一次参加狩猎:“下午时我们一起去有异常的地方做一些准备,然后回到这里,等待天黑时再正式开始退治。”

    安倍晴明只是有些惊叹,藤井翔太则完全被震惊了。

    “就按你说的吧。”藤井翔太努力做出一副【我一点都不吃惊,我七岁时也能想到这些】的表情:“我来探查后院。”

    后院房屋更多,地形比前院复杂许多。他这么说也是为了照顾清镜的年龄。清镜点点头,向院中走去。安倍晴明跟着藤井翔太从另一条路向后院走去。他走到拐角时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给他奇怪感觉的阴阳师九鬼七郎似有所觉的回过头,对他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13

    “你站在这里不要动。”清镜说。

    鬼之子乖乖站在廊下,让清镜以他为参照丈量着回廊。他埋头在纸上画下回廊的位置,画完抬头说道:“好了,回来吧。”

    鬼之子应了一声,向他走过来。他没走几步,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头栽倒在地上。木质的地板发出咚的一声巨响,吓了清镜一跳。他立刻站了起来,就看见鬼之子十分淡定的从地上爬起,拍拍衣服拍拍裤子,接着像什么都没发生似得走到他面前。

    清镜:“……”

    “你刚才……是摔了吧?”他不确定的问。

    “啊……”鬼之子点头:“不小心踩到了石子。”

    清镜愣了好一会儿,才震惊的问:“你会因为踩到石子摔倒?!”

    鬼之子不解的看着他——难道踩到石子不应该摔倒吗?

    “不,我的意思是……普通人就算了,你居然也会因为这种事摔倒……?”清镜难以置信。

    “会啊,我很容易摔倒。”鬼之子说。

    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人,会很容易摔倒?清镜有点混乱,他下意识的问:“为什么?”

    “唔……小殿下不是见过我的手吗?”鬼之子不好意思的挠挠脸:“我的右手比左手重七斤,一直不太容易保持平衡……”

    清镜:“……”

    他的确见过那只鬼手,还亲手摸了摸。那只手比正常的人类的手粗大得多,几乎像一只兽爪。七斤虽然多,但想想那只起码超出常人两倍的狰狞鬼手,好像也不是没可能……所以这个理由听起来居然挺有道理的?!

    “可是平时你走路也不会摔倒啊?!”他质疑。

    鬼之子好像更不好意思了。他干咳了一声:“小殿下见过我走路吗?”

    “我当然——”清镜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他其实没见过鬼之子走路。他的身影总像烟雾一样,只有他呼唤时才会现身,又一眨眼就消失了,似乎……真的没见他正常的一步步走过路。

    “那你也不可能……”清镜彻底懵了:“就算我没看见过,你也不可能不走路啊?!难道也会摔倒吗?!”

    鬼之子不自在的转开视线:“当然会啊……只不过摔倒的时候小殿下看不见而已……”

    清镜:“……”

    他难以抑制的想象着自己坐在房间里,藏在阴影中的鬼之子想要换个位置,结果一抬腿就把自己摔平在了地上。他一边无声的揉着脑门,一边灰溜溜的走到新的位置蹲下,而全程自己一无所觉……

    清镜捂住脸,感觉鬼之子的形象在他心里稀里哗啦的碎了一地。

    鬼之子从他的表情中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他连忙解释道:“我一般不会摔的……”

    清镜一脸不信的看着他。

    “只有……不太注意的时候才会。”鬼之子努力辩解:“潜行时精神集中,并不会发生这种情况。”

    “……所以你停下的时候才会摔?”

    “偶,偶尔会……”

    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更蠢了。清镜面无表情的想。

 

    14

    鬼之子与清镜的任务似乎反了过来——他变成了什么都不做的那个,跟在清镜身后看着他跑来跑去的绘制地形。尽管他在接下来的路途中一次也没有摔,清镜还是在他提出帮忙时不信任的白了他一眼,这让他显得垂头丧气的。

    中午汇合时,藤井翔太向他投来同情的眼神——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起来跟着神子殿下就很辛苦。七郎先生真是个好人啊!

    天一转眼便黑了。吃了自己带的干粮当晚餐后,两个孩子休息了片刻,等体力恢复后便结伴跟随着阴阳师又一次踏足庭院。因为废弃已久,庭院的地面上积了厚厚一层落叶,一脚踩上去,靴底反馈来的黏滑触感让人皱眉。白日看得清倒罢了,夜里四下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脚下的腐泥便显得格外令人恶心。

    安倍晴明提着灯笼在地上照了照,发黑的落叶下似乎有虫子在蠕动,发出沙沙的声音。他重新将灯笼举起,也不过照亮了前方一小段距离。他心中掠过一丝紧张,偏头看向走在他旁边的清镜——神子殿下绷着脸,眉头皱着,眼睛瞪得滚圆,显然是紧张过了头。

    安倍晴明:“……”

    神子殿下看起来超凶。

    黑暗中传来若有若无的哭泣声,安倍晴明与清镜对视一眼,跟在两个阴阳师身后一起朝那个方向走去。转过两段回廊,哭泣声更加清晰。明明废弃已久,后宅的院中却点着两盏昏黄的灯笼,和室的拉门上也映着一个窈窕的人影。从影子来看,那是个体态婀娜的女子,她站着一动不动,长长的发一直披散到地上——然而灯笼下分明是空无一人的。

    随着他们踏足庭院,那个影子缓缓转身看向他们。

    安倍晴明和清镜同时停下脚步,手中提着的灯笼剧烈的晃动了一下——那个女人的影子如今侧映在拉门上,本应是后脑勺的部位却仿佛被什么东西削去了一块——不止是后脑勺,从肩膀向下的背部和臀部都像被一把长刀整个切去了,令她的身影看起来极为单薄。

    “你们是谁?”哭泣声停下,一个动听的声音从影子的位置传出。

    安倍晴明在清镜震惊时已经反应过来,他回头看了一眼藤井翔太,得到他的首肯,于是扬声说道:“我们是偶然路过此地的旅者,听见夫人啜泣的声音,忍不住来看看。”

    “原来是路过……”那个女人的声音叹道:“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

    “夫人可是有伤心事?”安倍晴明问。

    他清朗又稚嫩的声音在庭院中回荡,女人闻言笑了起来,笑声温婉而克制,宛如贵女:“妾身的烦恼又如何能说给这位小郎君听呢?还是请回吧。”

    安倍晴明:“……”

    好嘛,我只有十岁,不是很懂你们大人的世界。

    藤井翔太上前一步,温声问道:“那么夫人的烦恼可否说给在下听呢?”

    拉门上的影子又缓缓的转了一下。她的动作很僵硬,转身时手脚不动,身体笔直的转向藤井翔太,幽幽的说:“这位郎君若想听……便过来一些吧……”

    藤井翔太神色镇定,先从袖中抽出两张纸符叠成小块嘱咐两个孩子贴身放好,然后才示意他们跟在自己身后。就在他迈步要走过去时,庭院外忽然一阵喧哗。好似有数不清的人突然从庭院外走过,伴随着嘈杂的交谈声。

    “那个女人还在里面吗?”

    “在的在的!”

    “真可怜哟……”

    “可怜哟……”

    “要帮忙吗?”

    “不要不要!”

    “赶不上宴会啦!”

    “快走快走!”

    交谈声伴随着脚步声远去,女人听见后便又开始啜泣。藤井翔太皱眉,一时拿不准主意。鬼之子笑笑:“那边我去看吧。”

    “好。”藤井翔太点头,带着安倍晴明向女人的影子走去。

    “等等!”清镜突然从随身的包裹中拿出两张符咒递给安倍晴明:“这两个给你,遇到危险扔出去就好了。”

    安倍晴明接过。藤井翔太好奇的借着灯火看了一眼,咦了一声:“这似乎是阴阳头大人所做的符咒……”他又仔细辨认了一下,嘴角微微抽搐:“这张五雷符都能把宅子炸平了……要是没什么危险的话,千万别随便扔啊……”

    安倍晴明默不作声的把符咒拿得离烛火远了点:“……我明白了。”

    鬼之子和清镜在他们说话时已经退出庭院,那些脚步声早已走远。他们跟着声音快跑了几步,耳中明明听见脚步声转过墙角,然而追过去才发现面前是一堵墙。

    “翻过去!”清镜趴在墙上听了听,果断的说。

    鬼之子点头,弯腰把他抱了起来。黑暗中屋檐一闪而逝,风声停下,清镜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墙对面。他抬头看了一眼鬼之子,鬼之子低头对他微笑。

    “你没摔啊。”清镜说:“啧……”

    鬼之子:“……”

    这种失望的语气是什么?

    “小殿下,我真的不会每一次都摔……”

    “别废话,跟上!”清镜已经向脚步声追去。

    他们一直追到一片小树林。这片树林就在废宅的后面,站在这里还能看见废宅的轮廓。树林中十分热闹,熊熊燃烧的火把卡在树梢上,火光却十分昏暗,许多朦胧的影子在树下穿梭,谈笑声和吆喝声不断传出,还有一股似酒非酒的甜腥气息弥散在空气中。

    “那是什么?”清镜没有贸然靠拢。

    “鬼宴。”鬼之子见多识广,解释道:“鬼宴一般由某个强大的恶鬼举行,邀请百鬼赴宴,与人类的集会差不多,是恶鬼用来宣扬自己地盘的一种方式。”

    “刚刚那些说话的,就是来参加鬼宴的鬼?”

    “那座阴宅大概恰好位于群鬼参宴的路上。”鬼之子回头看了一眼废弃大宅:“鬼宴的地点通常是固定的,时间不一定……周围邻居偶尔听见的喧哗声恐怕就是他们穿过废宅时发出的。”

    “……那要怎么解决,难不成把这些鬼全部退治吗?”清镜皱眉。

    “这倒不必。只要在原本他们进入废宅的位置埋下桃核,鬼经过时自然会避开。”鬼之子说。

    清镜突然抬头看着他。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你这家伙懂得还真多啊,挺像那么回事的。”清镜说。他说完看向影影绰绰的树林:“那我们就在这里等着,看他们回去时会从哪里出去吗?”

    “小殿下如果等不及,我也可以抓一只问路。”鬼之子说。

    “不必了,就按正常的来吧。”

    清镜远远望着树林。月光下,那些鬼影往复穿梭,看了没一会儿他便有些眼晕。他低头揉了揉眼睛,注意到鬼之子一直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鬼宴的方向,突发奇想的问道:“喂,你既然叫鬼之子……你混得进鬼宴吗?”

    鬼之子愣了一下:“这个……大概是不行的。”

    清镜本来也只是随口一问,既然知道不行,他也不会强求:“那就算……”

    “会把他们吓跑的。”

    清镜:“……”

    他上下打量鬼之子,嗤笑道:“他们为什么会被你吓跑?”

    鬼之子幽幽的叹了口气,弯腰看着他。他的面容被自下而上的灯笼火照得森然:“因为鬼总能看见人看不见的东西啊,小殿下……”

    夜凉如水,清镜被他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狠狠皱了一下眉,从怀中抽出方才藤井翔太递给他的符咒,啪的一下拍在了鬼之子脸上。

    鬼之子:“……痛。”

 

 

    * 九鬼七郎——一个恶趣味的假名,毕竟他是某酒鬼的第七代后裔。但是“九鬼”这个姓氏……没错就是那个九鬼╮( ̄▽ ̄”)╭

    * 设定:半妖(人与妖的后代,可能展露出一部分妖的特征)是被歧视厌恶的存在,一般都躲藏着,不敢现身于人前。鬼之子从小时候起就习惯穿宽袖的厚重黑色胴服(为了遮掩自己的鬼手),之后虽然通过某种办法令鬼手伪装得与人类一样,但是衣服穿惯了也没有改,看起来会像中年人一样臃肿老气【看脸立减十岁

    * 小剧场

    十多年后,忍了很久的我妻小妹子终于在某一天大家一起吃火锅时忍不住问:为什么每次你们只要一起走,青龙就老是把玄武拎来拎去的?!他坏的是胳膊又不是腿,为什么不能让他自己走路啊?!

    青龙:因为怕他摔!!!

    白虎:因为青龙怕他摔。

    朱雀:因为怂包知道流氓怕他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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